君素低头看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抬手理了理他额前散落的几缕白发，动作温柔。
“一点提纯过的獠髓叶，兽用的麻沸药，不是毒。”她话音带笑，“别试着运内力逼它，越逼发作得越厉害，药效过了自然就好了。不过这药……附带着一点点催情的效果，没办法，这两天我在这山上转悠，只找到这个合适的。”
到了此刻，李沉舟也未表现出被心上人暗算的愤怒或惊慌，他只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下颌线，声音因药力而断续，执着的问道：“为……什么……”
君素红唇微扬，笑意似真似假：“因为我打不过你啊。不用点手段，怎么让你安静听我说话？”
李沉舟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凝聚涣散的目光看着她，哑声道：“你只是……不信我。”
君素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面上的笑意淡去。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目光转向不远处潺潺的溪流，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你一定没想到，我连名字都是骗你的，我并不叫君素。”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瞬。
“我叫夙山君。”她缓缓说出这个名字，然后垂眸，看向李沉舟睁圆的眼睛，不意外地从中看到了惊色，“听到这个名字，熟悉吗？”
“夙……山君？”
他怎么会不熟悉呢？那可是守过大熙疆土的女将军，世人从未窥见全貌，仅仅只是看到她的装束，便冷言冷语地肆意诋毁，忘记了她身上保家卫国的事迹功章。
如此一来，她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
君素——不，夙山君没有等他消化这个信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调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因此，世人给我取了个称呼，叫‘见不得人的嗜血怪物’。直到去年夙如海被黑吃黑，死在回京的路上，于是年节一过，我便和皇上自动请缨，去守西寂门。果不其然，西夷借着天时地利朝大熙发难，然他们没料到，大熙国领军的是个疯子。我和啸风带着两万威虎军，一路从西寂门杀穿西夷三山十四城。”
“安抚好百姓后，我带领残部回京，途中经过西陇腹地。那时连下了三天暴雨，我料到会有山洪，便将大队人马留在原地，独自前去查探。没等多久，山崩地陷，我把我自己的铠甲，以及啸风的鞍甲护具一起扔进山洪，从另一边绕了出去。”
然后她的包裹就掉下了悬崖。
夙山君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已经恢复光滑的手心：“为了不惹人怀疑，我只能把手上、膝盖上这些常年习武征战的厚茧，一点点磨掉。”
她蓦然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自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那深山里碰到你，还被你捡了回去。”
李沉舟靠在她颈窝，药效翻涌，身体里的热意越来越烈，理智却死死撑着。他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下颌，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呢喃：“君儿……”
君素侧头看他，见他眼睫湿漉漉的，眼底晕着一层水汽，不由得怔愣。
李沉舟用尽全身力气，偏过头，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含糊却清晰：“不管你是谁……是君素，还是夙山君……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
药效催得他意识渐渐模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滚烫的情意：“我，我知道…你说完这些，是不是…就该抛下我…走，走了？别……别走，好不好……”
倏地，肩颈的衣衫传来一阵湿意，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君素的指尖猛地一颤，垂眸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
他白发散乱，脸颊泛红，合上的眼下有晶莹闪烁，平日里的沉稳冷峻尽数褪去，只剩下此刻的脆弱与彷徨。
山风掠过，吹起岸边的幽幽兰草，簌簌作响。
君素沉默良久，抬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她的动作顿了顿，终是慢慢落下，将他搂得紧了些。
风声里，她的声音很轻，如同一声飘忽的叹息：“李沉舟，你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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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褪去时，李沉舟猛地睁开眼，却被昏黄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他撑着身子从草地上坐起，环视四周的瞬间，心狠狠的一沉。
溪流依旧，兰草依旧，山石依旧。
唯独不见了她。
“君儿！”他脱口呼唤，声音在山涧回荡，却只惊起了几只林鸟，没有任何熟悉的回应。
方才倚靠的温暖，空气中残留的奇异花香，还有意识沉迷前，她最后那句低语，都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慌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蓦地，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幼兽软糯的哼唧声。
李沉舟循声望去，对这声音的来源有了判断。
果不其然——
只见茂密的枝叶晃动，一颗毛茸茸、圆滚滚的虎头先钻了出来，金黄色的圆眼好奇地打量着他。紧接着，又挤出来两只稍小些的虎崽。这三只正是早晨跟在大虎身边的幼崽。
它们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嘴里共同叼着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包裹，各咬着一个角，走得踉踉跄跄，包裹拖在地上，沾了些泥土和草屑。
李沉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虎崽来的方向，林叶深处，光线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临近黄昏的阳光穿过高耸林木的缝隙，形成一道道光束，斜斜地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尘埃在光柱中翩跹飞舞。
夙山君安坐在那只斑斓巨虎的背上，衣袂被山风撩起，发丝轻扬。另一只体型稍小的母虎紧随其后，嘴里还叼着一个用新鲜藤条编成的篮子。
光影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她垂着眼，一手虚扶着啸风颈侧的皮毛，姿态从容。此时，坐在猛虎背上的她，不再是需要被呵护的娇花，而是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仿佛是天生就该驾驭这山林万物的存在。
李沉舟瞳仁里倒映着她缓缓而来的身影，目光炽热得像是要穿透两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