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一片死寂。
硝烟味混着血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明嫣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她看着陆凛肩头那块迅速洇开的深色,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忘了。
枪
是她扣的扳机?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拼命想挣开,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
陆凛身体晃了一下,靠着身后的博古架才站稳。
“出息了”他声音发哑,气息不稳,“还真敢开枪。”
明嫣猛地回过神,脸色煞白如纸。
她踉跄着扑过去,想碰他又不敢碰,手指悬在半空,抖得厉害。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她语无伦次,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我叫救护车我现在就叫”
她手忙脚乱地去摸手机,指尖冰凉,滑了好几次才解锁屏幕。
“别打。”陆凛按住她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
他额角渗出冷汗,唇色有些发白,眼神却还盯着她,“死不了人。”
明嫣愣住,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你说什么?”
“空包弹。”他说,声音平静,“打不死人,最多疼一阵。”
明嫣僵在原地。
空包弹?
所以刚才那一枪
陆凛喘了口气,靠回博古架,闭上眼睛,“本来想逗你玩玩。”
逗她玩玩?
拿枪指着自己胸口,逼她做选择,这叫逗她玩玩?
“陆凛!”
她声音拔高,“你混蛋!”
陆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是混蛋,所以你才不信我”
明嫣的眉头紧皱。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陆凛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我说我没想杀他,我说我是在保护他,你信吗?”
明嫣怔楞了一瞬,“保护?”
“蓝海大厦顶层的狙击点,是我的人占的。”陆凛闭了闭眼,“境外来了一批人,目标就是傅修沉,我收到消息,提前布了人,刚才那通电话是确认清理干净。”
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明嫣心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是要杀傅修沉
反而是在暗中保护?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疼闷疼的。
“为什么”她声音发颤,“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陆凛嗤笑一声,睁开眼,眼底有血丝,“早说你会听?你会信?明嫣,在你眼里,我陆凛就是个胡作非为的混账”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反正我在你心里早就烂透了,不如就烂到底。”
明嫣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暗色,喉咙像被堵住了,又酸又涩。
不是的。
她没想把他想得那么坏。
她只是只是怕。
怕他失控,怕他伤害傅修沉,怕一切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
“我”她嘴唇哆嗦,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陆凛却不再看她。
他撑着博古架,试图站直身体,但肩头的伤让他动作有些滞涩。
他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明嫣下意识抓住他衣袖。
陆凛脚步顿住,没回头。
“医院。”他扯了扯嘴角,“总得处理一下伤口。”
“我送你去。”明嫣攥紧他衣袖。
陆凛侧头看她,眼神复杂。
“不用。”
“必须去。”明嫣坚持,眼神执拗,“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得负责。”
陆凛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成,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沉默。
陆凛靠在后座,闭着眼。
明嫣坐在他旁边,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时不时偷看他一眼。
他肩头的血已经凝固了,但衣服上的暗红色依旧刺眼。
刚才在偏厅里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如果
如果不是空包弹
明嫣不敢想下去。
她真的差点杀了他。
哪怕只是误会,哪怕他有意误导,可扣下扳机的人是她。
“陆凛。”她小声开口,声音还有些哑。
陆凛没睁眼,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对不起。”明嫣的手指收紧,“我不该不该不信你。”
陆凛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用不着。”他声音很淡,“你也没信错,我以前确实想弄死他。”
明嫣猛地抬头。
陆凛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没什么温度:“只是后来发现,弄死他,你大概会恨我一辈子。不划算。”
他说得直白又残忍。
明嫣心脏一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见她不说话,陆凛轻笑了一声,“其实派人救他,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他毕竟是我大哥顺手清理几只苍蝇而已,傅家现在不能乱,他也不能死。”
这话里的意味太深,明嫣听懂了。
傅家内忧外患,傅修沉现在不能出事。
陆凛护着他,未必是出于兄弟情,更多是出于利益权衡,或者别的什么她不愿深究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他今晚确实救了傅修沉。
“谢谢。”她轻声说。
陆凛没接话,重新闭上眼睛。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陆凛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明嫣扶着他下车,他这次没拒绝,只是手臂搭在她肩上,力道很轻。
急诊室里,医生检查了他肩头的伤。
“旧伤口撕裂,需要重新缝合。”医生皱眉,“怎么弄的?撞击?”
陆凛没说话。
明嫣站在一旁,手指蜷缩。
缝合的过程,陆凛全程没吭声,只额角不断渗出汗珠,唇色越来越白。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涩。
消毒水味无孔不入,浸透了每一寸空气。
明嫣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心里那点愧疚和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
而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又沉又稳,一下下砸在人心上。
明嫣下意识抬起头。
傅修沉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他大概是直接从蓝海大厦赶过来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领口微敞,头发被吹得有些乱。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像淬了冰的寒潭,一眼就锁定了她。
明嫣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腿有些发软,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你没事吧?”她声音发颤,眼睛在他身上飞快地扫视,“有没有受伤?那些人”
傅修沉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稳稳地包裹住她的冰凉。
“我没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会议提前结束了,我离开大厦的时候,外面已经清理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眸色沉了沉。
“倒是你,”他抬手,指腹很轻地擦过她眼下,“吓到了?”
明嫣喉咙一哽,悬了一路的心这才重重落回实处,随之涌上来的是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迟来的后怕。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更紧地攥住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傅修沉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向走廊另一侧相对安静的角落。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压得很低,“陆凛呢?”
听到这个名字,明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把从傅家老宅露台上听到的只言片语,到偏厅里的对峙,以及陆凛最后说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却尽可能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每说一句,她都能感觉到傅修沉周身的气息冷一分。
等她说完整件事,傅修沉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苦肉计。”他听完,只冷冷吐出三个字。
明嫣一愣。
“他故意激你,故意误导你,让你以为他要杀我,再引导你‘失手’伤他。”
傅修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犀利,“挨一枪空包弹,换你一份愧疚,一笔勾销他从前那些混账心思,顺便还能让你觉得,他是在保护我。”
他侧头看她,眼神深不见底。
“一箭三雕。这小子,玩得越来越熟练了。”
明嫣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辩起。
陆凛当时的神态、话语、一步步的引导
此刻回想起来,确实处处透着刻意。
可她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但但他的人确实清理了那些杀手”她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他该做的。”傅修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傅家现在不能乱,我死了,对他没半点好处。他比谁都清楚。”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力道放轻了些。
“别被他骗了,嫣嫣。那小子骨子里野性难驯,做事只凭自己高兴。他现在对你”
傅修沉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暗芒。
“未必就真的死心了。这种自残式的把戏,是他博取同情最拿手的好戏。”
明嫣心口一窒。
她想起陆凛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沉甸甸的,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她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急诊处置室的门开了。
陆凛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了件干净的黑色t恤,肩头的位置隐隐能看到包扎的痕迹。
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但唇色依旧有些淡。
看见走廊角落里的两人,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挂着那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走了过来。
“哟,大哥也来了?”
他先开口,目光在傅修沉搂着明嫣的手上扫过,很快移开,“消息够灵通的。”
傅修沉松开明嫣,往前半步,将她挡在身后半个身位。
“不及你,”他语气平淡,“演戏演到医院来了。”
陆凛眉梢微挑:“演戏?我这点小伤,哪值得劳烦大哥挂心。”
“小伤?”傅修沉嗤笑,“用空包弹都能演得这么逼真,下次是不是要换个真家伙?”
陆凛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盯着傅修沉,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散漫,只剩下针尖对麦芒的锐利。
“真家伙也不是没挨过。”他语气凉凉的,“不像某些人,金尊玉贵,碰破点皮都有人心疼得要命。”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让别人心疼?”傅修沉毫不客气地戳破,“陆凛,几年不见,出息没长,下三滥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下三滥?”陆凛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总比某些人,表面装得大度,背地里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强。”
“我的人,我自然护着。”傅修沉声音沉了下去,“用不着外人费心,更用不着外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来彰显存在感。”
“外人?”陆凛重复这两个字,舌尖像是尝到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他往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傅修沉,你他妈再说一遍?”
空气瞬间绷紧。
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对峙着,眼神交锋,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狭窄的走廊里碰撞。
明嫣被夹在中间,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和敌意。
她头疼得厉害。
“够了!”她提高声音,打断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对峙。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她。
明嫣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陆凛,今天那些杀手,到底怎么回事?傅修沉,你说清理干净了,问出什么了吗?”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傅修沉先收回视线,看向明嫣时,眼神缓和了些。
“抓了两个活口,”他言简意赅,“嘴很硬,用了点手段,只撬出来一个姓。”
“姓什么?”明嫣追问。
傅修沉和陆凛几乎是同时开口。
“廖。”
明嫣一怔:“廖?”
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但都与“廖”这个姓对不上。
“哪个廖?我们认识的人里,有姓廖的吗?”
傅修沉和陆凛对视了一眼。
只是一瞬间的眼神交换,快到明嫣几乎捕捉不到,但那股无声的默契和骤然冷厉下来的气息,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