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眼下这光景,大家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至于街市上能见着的这些稀罕物事,自然各有各的门路与渠道,不过价钱可比往年高出一大截。
毕竟如今黑市上粮食的价格,早已不是从前可比,翻了几番都不止。
这节骨眼上,能从外面弄来货卖,价钱怎么可能低得了?
但好歹有一点让人宽心:这些东西都不用票。
其实许多人手头多少攒着点钱,可票证实在是稀缺极了,难倒了不少人家。
看见街边这些零零散散的小摊,孩子们路过时,脚就像被钉住了似的,挪不动步。
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这么一次机会,能见着点零嘴玩意儿。
瞧见孩子眼里那渴望的光,不少做父母的心里挣扎几下,终究还是咬咬牙,掏出些铜板毛票,给孩子买上一点。
没过多久,街上蹦跳经过的孩童手里,便多多少少都攥了点吃食。
即便只是一块小小的、印着模糊红字的糕点,也舍不得一口吞下。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伸出舌头一点点舔着吃,一副珍惜极了的模样。
这么一来,清冷的街巷间,倒也真漾开几分属于年节的热闹与生气。
秦淮茹一行人走出院门后,便自然而然地三三两两散开些,沿着长街慢慢逛过去。
瞧见什么新奇有趣的物事或摊子,就驻足围上去瞧个仔细。
这年头,寻常百姓的娱乐实在少得可怜,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也不多。
因此,街头那些耍把式卖艺的,总能引来一大圈人围观,那份新鲜劲儿,可比后世浓烈得多。
这庙会里攒动的人头,可不全是四九城的本地人。
不少外乡人也趁着年节,涌入城里,想寻些机会。
其中真有本事的卖艺人也不少:有顶碗蹬缸、绳上翻腾的杂耍班子;有醒木一拍、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有拉响呜呜汽笛、展示奇景洋片的摊子;甚至还有牵着矮马、猴儿表演的小型马戏。
街边处处被人群围成一个个圆圈,喝彩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对这些,苏远本人并没太大兴趣,可架不住孩子们喜欢。
小人儿个子矮,急得直往人缝里钻。
豆豆和诚诚分别被秦淮茹和陈雪茹牵着,而彤彤这丫头,早舒舒服服骑在了苏远的脖子上,高高地朝那人圈里张望,看得兴起时,便发出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苏厂长。”正陪着闺女看热闹,身旁有人招呼。
苏远转头,发现来人竟是计划委员会的严主任。
先前正是这位严主任带队到轧钢厂,与他商议购粮大事。
虽说过年期间,计划委员会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但初一这天,总算能稍作喘息。
见到苏远,严主任脸上露出热切的神情,先是客套几句,互道新年祝贺,随后便压低声音问道:“苏厂长,粮食的事眼下可有新消息?伊莲娜小姐运粮的船,如今到哪儿了?”
自从经苏远牵线,谈妥那批海外购粮之后,计划委员会便日日期盼船只抵港。那可都是救命粮。
如今外面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四处已有饿死人的消息隐约传来。粮食早一天到,就能多救活不少人命。
苏远答道:“严主任,这您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按行程,船应已过南方,正朝咱们四九城这边来。头一批二十万吨,定点卸在津门码头。”
严主任苦笑一声,叹气道:“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可船一日没进港,我这儿心就一日悬着,落不到实处。这才想找您再打听打听,得了准信,我也好稍微安点心。”
这事关乎无数人性命,严主任为此已好几夜没睡安稳了。
这时,原本走在前头的秦淮茹几人,注意到苏远这边似有熟人交谈。
看对方气度,便知不是寻常百姓,特意停下找苏远,必有要事。
秦淮茹于是走上前,伸手对彤彤温言道:“彤彤,来,大妈抱。”
彤彤听话地张开手臂过去。严主任见是秦淮茹,脸上堆起笑容招呼道:“是秦主任啊,您辛苦了。苏厂长工作繁忙,您既要操持街道办的事务,还得照料家里,实在不容易。”
如今并非办公时间,严主任话里便多了些家常的亲切,至于购粮这等机密要务,他自然绝不在旁人面前提及。
不远处的街角,有几人正静静望着苏远与秦淮茹一行人。
那是两位年轻姑娘,伴着两三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
其中一位中年女子低声对身旁年纪稍长的姑娘说道:
“小莉,那位就是街道办的秦主任?”
“你工作的事在街道办登记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个回音。”
“今儿既然碰巧遇上了,不如过去问问?”
“总没个正经工作,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年纪稍长的姑娘,正是于莉。
她连忙轻声劝阻:
“小姑,还是别去了吧。”
“秦主任平日对我挺照顾的,如今等着安排工作的人那么多,总得按顺序来。”
“她旁边那位是她爱人,瞧着是一家子出来逛庙会过年。这时候上前说这个,怕是不太合适”
两位年轻姑娘,正是于莉和她的妹妹于海棠。
她们原是外地人,几年前投奔嫁到四九城的小姑。
眼下于海棠还在念书,于莉却早该找事做了。
她早已在街道办登记待业,只是等候的人太多,机会难得。
早晨一行人出来逛,无意间瞧见了秦淮茹,于莉顺口向小姑一提。
不料小姑听说那位便是街道办主任,当即就想上前为于莉说项。
于莉心里觉得唐突,还想拦着,她小姑却已拉着两人,朝那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