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头一次临近月宴时两人都能闲着,以往不是这个忙得脚不沾地,就是那个有数不完的琐事,如今骤然清闲下来,反倒让人有些不惯。
离月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峰里的弟子渐渐的也少了,趁着这个节骨眼,他们去了一趟花海,而后又去了陵园。
沈泽楠的死,白佑与顾城渊心里其实早有预感,此刻面对那几个并排而立,略显孤清的墓碑,顾城渊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将带来的几壶酒一一启开,缓缓倾洒在墓前。
暮色西沉,此刻下了凉,没了白日里的灼热,风偶尔刮过,已经带上一丝凉意。
“沈泽楠这人很讨人嫌。”
顾城渊与白佑并肩而立,嗓音沉缓地说。
白佑没有开口,静静听他说下去。
“但我以前心里不痛快了,就爱打架宣泄郁结。”顾城渊无喜无悲地说着,“旁人接不住我几招,偌大一个苍幽山,也就他能与我过上几招。”
“这样说来……我还得谢谢他,否则那些年里我早就憋死了。”
他说着,揭开了最后一壶酒,缓缓倾倒下去,酒水冰凉,四处溅落,打湿碑面,留下一串串湿痕。
空气中飘浮着酒香,整整五壶酒,混在一起稍稍一闻就能醉人。
顾城渊将空了的酒壶摆正,搁在墓前,眼神沉了一分。
其实自那年沈泽楠断了腿,他就隐约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十七年相处下来,他太清楚这位死要面子的沈峰主最在意什么。
说起来,沈泽楠同他有些地方很像,尤其是对修为那份近乎执拗的渴求,可这份相似若是细究起来,却又完全不同。
顾城渊想要变强,是想守住他要守的人,守住白佑,守住白佑所在意的一切,他想强大到足以扫清一切阻碍,能换他来护着白佑一回。
沈泽楠却不同,他想护着他阿姐,想担起责任,这些固然是真,可最底下那层,或许更是想活成沈墨时期许的模样,或是活成白佑那样,一个杰出的楷模。
儿时想当最出色的弟子,后来想做最称职的峰主,他一生都在追逐那个被定下的标准,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这很不正常,至少对于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很不正常。
更别说后来遭到那般浩劫与变故,更是将这执念推向了深渊。
所以早些年,顾城渊觉得他就是第二个沈墨时,不近人情,刻板无趣,难以沟通,所以就刻意疏远着。
思绪到此,顾城渊不禁回想,沈泽楠是何时开始有些“人味儿”的。
须臾,他便想了起来,似乎是从苏池晏五六岁,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喊“哥”的时候。
苏池晏真是随了他爹又随了他娘,那么小的一个人就会说甜话,那个时候还是小小一个,不像现在经历种种之后变得咋咋唬唬的。
那时的苏池晏还算讨喜,光论长相就喜人,而且还十分会说话,平时就粘在秦皖熙和沈泽楠的身后,眼巴巴地要糖吃。
有秦皖熙罩着,他也不怕沈泽楠的臭脸,顾城渊曾有幸亲眼瞧见苏池晏给沈泽楠扎了满头的小发揪。
他永远记得沈峰主额头青筋狂跳却不敢发作的那副表情。
因为这事他还取笑了沈泽楠一段时日。
或许那时沈泽楠还很烦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也就是迫于秦皖熙的压力,他才极力隐忍着没有揍人。
直到苏池晏明显表达出对沈泽楠的崇拜之后,他才渐渐冷着脸允许他亲近。
顾城渊那个时候忙着照顾重新轮回的白佑,没什么功夫管他们的事情,等后面将白佑送给傅池儒,真正闲下来时,苏池晏已经和沈泽楠不对付起来,所以他也不知道更多。
但总的来说,还是因为有苏池晏,他们这些从旧事里活下来的人,关系才慢慢缓和了些。
“……”
往事浮沉之间,顾城渊最后只是轻轻吐了口气。
“算了。”他转过身,很自然地牵住身旁一直沉默的白佑,语气松快了些,“人各有命,走吧,这儿酒气重,闻着闷。”
白佑拢了拢被风吹动的衣袖,随他离去。
走了一段路,他脚步稍缓,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前边的顾城渊侧过脸:“想不明白什么?”
“关于沈峰主和苏池晏的。”白佑微微蹙眉,神情瞧上去似乎是在斟酌词句,“那年在洛川,还有后来许多时候,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很细微的感觉。”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继续道:“我原以为,或许是我猜想的那样。可后来沈泽楠腿伤之后,纵使苏池晏想尽办法,也挽不回他求死的决心。这么看来,似乎又是我会错意了。”
这个问题,顾城渊没有立刻接话,两人又并肩走了一小段路,他才开口:“我也弄不懂他。是或不是,说清楚不就完了?非要藏着掖着,叫人看不真切。”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究竟是不是,如今议论也没什么意义。”顾城渊回过头,低低笑了一声,“不过我猜跟沈墨时多少有关,沈泽楠那样的人……恐怕也不会接受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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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佑闻言,静默一会,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反而得出了一个答案:“应当不是喜欢。”
顾城渊一怔:“为何?”
“你那时虽是我的徒弟,可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同了。”白佑语气平静,声音不轻不重,“只不过我当时未曾往那处想,所以未曾察觉。”
他抬眼,望向顾城渊。
“现在想来那样才是喜欢,沈泽楠还没到那般地步。”
顾城渊仔细回想了一番,只觉得头疼,干脆不想了:“哥哥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方才气氛到了,忽然想起,便顺口一问。”白佑舒了一口气,视线转向渐暗的天色,而后换了话头,“今夜你还要去花海么?”
“当然要去。”顾城渊立刻接道,眼里带了点笑意,“昨日说好的要一起去补上花苗,师尊可不能耍赖。”
“……”
白佑有些无奈。
昨日真不该多那句嘴。
昨日两人趁着天凉快些,就约着去洛川秘境看花,路过那几株梧桐时,白佑随口说了句“这儿突兀了些,与漫山的白山茶不太相配”。
本是无心之言,谁知顾城渊一听,当即就说要伐树种花。
白佑觉得不必大费周章,便推说天热,顾城渊却道可以等夜里凉快了再去。
左右拗不过他,白佑只得应下。
“……你走慢些。”眼见小路愈发狭窄,身侧的人却不觉似地挨近,白佑忍不住出声,“再挤,我就掉进花丛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