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寨聚义厅内,火把噼啪作响。
坐山虎捏着京城里刚送来的线报,粗粝的手指几乎将纸捻破,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哇哈哈哈,朝廷真是没人了。”
“竟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领着三千没吃过刀头饭的娃娃兵,来接郑杰那老狗的烂摊子?”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郑老狗五千京营‘精锐’都折在爷爷手里,他一个耍笔杆子的算个屁!”
厅内几个作陪的小头目也跟着哄笑起来,气氛张狂。
二当家丁勇却蹙着眉。
他拾起那纸团,展开仔细又看了一遍,沉稳开口:“大当家,话不能这么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陆临川非同一般,极受狗皇帝信任,如今朝廷推的那什么国债,也是他的手笔。”
“此人绝非草包,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坐山虎虽性情暴烈,但对这位当过兵、懂行伍的兄弟一向信服,闻言笑声稍歇,粗声道:“那依老二你的意思?”
“先派一队弟兄下山,摸个虚实,试试他的斤两。”丁勇道,“看看这新官上任,烧的是哪把火,阵脚稳不稳。”
“成!”坐山虎一拍大腿,“就照你说的办。”
“让黑牙带一百个好手去,趁夜下山,给他们也来个下马威。”
“就照着上次招呼郑杰的章程来,吓破这帮娃娃兵的胆。”
命令迅速传下。
名叫黑牙的亲信头目狞笑着领命,点齐一百名悍匪,趁着夜色掩映,如鬼魅般潜下山去。
……
山下,联军大营。
陆临川屏退左右,只留下几名内核将领议事。
石勇巡视完防区,心头憋闷:“大人,那群京营兵卒算是彻底废了,毫无战心,见到我们的人过去,眼神都在躲闪。”
“指望他们打仗,绝无可能。”
陆临川仔细看着舆图上,头也未抬:“我本来也没打算倚重他们攻坚拔寨。”
石勇一愣,更急:“可您还让他们负责外围警戒?”
“这岂不是将营门要害虚设?”
“万一……”
陆临川抬起头,唇角噙着一丝淡笑:“若不让它们看起来象个空架子,怎么引得动鱼儿上钩?”
石勇瞬间醒悟:“土匪今夜会来?”
“十之八九。”陆临川点头,“锦衣卫的情报很准,那坐山虎性子骄狂多疑。”
“我军新至,他必来试探。”
“方才我也问过燕国公,他证实上次兵败之初,土匪也曾派小队袭扰,但只是虚张声势,意在制造混乱,令我军自溃。”
“此番,他们大概率会故技重施。”
石勇仍有顾虑:“那为何还让京营的人负责守外围?”
“他们已是惊弓之鸟,土匪再来,必定又是一触即溃,自相践踏。”
“这岂不是平白折损士气,甚至可能引发营啸?”
陆临川微微一笑:“若只让土匪远远放火喊叫,岂非太便宜他们?”
“我意,正可借机将计就计,若能吞下他这支来袭之敌,正好提振士气,敲山震虎。”
石勇眼中精光一闪:“大人英明,该如何布置?”
陆临川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欲要诱敌深入,除了示敌以弱,还需抛出具足够分量的诱饵,一个能让对方头目按捺不住、不惜冒险也要吞下的香饵。
所以,他届时打算亲自现身,带着燕国公,执掌中军主帅大纛,在乱军中“竭力”弹压、“试图”组织反击。
京营士卒涣散,大乱之下必然无法有效组织,土匪若在远处窥见中军帅旗移动混乱,主帅亲临前线却无济于事,定会以为有机可乘,企图擒杀主帅,立下不世奇功。
我军精锐则提前设伏,静待其钻入口袋。
之所以不用虎贲右卫的人伪装溃兵,一是因为麾下儿郎锐气正盛,难以演出败军之态,强行去演恐怕破绽更多。
二来,他亦不舍得将精锐折损在这种试探性的接触战中。
故而,外围防务乃至初步的“溃败”,仍需倚仗那些战意低迷的京营士卒。
要让土匪觉得成功在望,内营的防御也需显得松散,给其可乘之机。
石勇闻言,脸色顿变:“大人,此计虽妙,但太过行险!”
“您万金之躯,身系重任,岂可亲临险地?”
“夜色深沉,帅旗所在即可为饵,未必需要您亲身犯险。”
陆临川摇头否定:“不行,郑国公身体肥胖,京营诸将皆识得他,土匪若捉了舌头,难保不问出虚实。”
“为求逼真,他必须在场。”
“他既在,我身为统帅,岂能安坐帐中?”
石勇知劝说不动,只得沉声道:“既如此,届时属下必寸步不离,护卫大人左右。”
陆临川本欲让他去后方协调伏兵,但转念想到郑杰亦需得力之人护持周全,便点头应允:“好。”
……
与此同时,京营驻地内核局域,郑杰的大帐内。
几名京营将领聚在一处,气氛压抑。
方才陆临川的处置和随后虎贲右卫展露的锋芒让他们惊悸,但此刻回想,又觉憋屈。
一个参将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真打起仗来,竟如此儿戏。”
“把我们的人全摆在最外头当肉盾,他的人倒缩在里头享清闲。”
“这哪是打仗,分明是送死!”
另一游击也愤愤不平:“就是,还以为他多厉害,原来用兵比咱们还臭!”
“读书读傻了罢!战场岂是儿戏地?我看他是要害死咱们所有人!”
众人七嘴八舌,皆是抱怨与嘲讽,认定陆临川不通军事,胡乱指挥。
唯有泰宁伯范毅沉默不语,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白日里那支军容鼎盛、令行禁止的虎贲右卫,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其主将怎会如此庸碌?
难道真是徒具其表,只擅练兵,实则毫无临阵机变之才?
郑杰坐于主位,面色是最难看的。
他本以为陆临川到来是转机,自己或可戴罪立功,挽回些许颜面。
岂料陆临川竟摆出如此漏洞百出的阵势。
若再遭惨败,他不敢想象回京后会是何等下场。
思及前途茫茫,他心中一片冰凉,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就在这各怀心思、疑虑重重之际。
营外漆黑的夜色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爆起数点火光。
紧接着,尖锐得刺耳的唿哨声、杂沓的呐喊声、锣鼓敲击声轰然炸响,从数个方向同时袭来!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