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本岛,马公湾西侧主要滩头之后。
石勇顶盔贯甲,按刀而立。他面前,是列队整齐、神情肃穆的数千虎贲营将士。火把的光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一双双坚定无畏的眼睛。
远处海面上,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倭寇船影,正缓缓逼近。先前郑泗留下的那些老旧船只和辅兵组成的“防线”,在象征性地发射了几轮稀疏的炮火和火箭后,已然按照计划,迅速向着港湾内侧撤退,将通往滩头的航道彻底让开。
倭寇船队中爆发出阵阵欢呼,显然以为虞军水师怯战,防御空虚。大小船只开始加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直扑滩头。
进入岸防炮有效射程后,部署在东西两侧高地上的“神威大将军”炮,以及沿岸各炮台的中型火炮,发出了沉寂多日后的怒吼!
“轰!轰!轰!”
沉重的炮弹呼啸着砸入倭寇船队之中,激起冲天的水柱。
一艘冲得太快的小早船被直接命中,瞬间解体。
一艘关船的侧舷被开花弹撕开,火光与浓烟腾起。
然而,倭寇此次显然是铁了心要登陆。
炮火虽然猛烈,给其造成了一些伤亡和混乱,但其船队数量众多,冲锋的势头并未被完全遏制。
在付出了数艘小船沉没的代价后,大批关船和安宅船,依旧悍不畏死地冲破了炮火拦截区,逼近了滩头!
一艘、两艘、三艘……越来越多的倭寇船只狠狠撞上了沙滩,或者放下小艇。
浑身黝黑、面目狰狞的倭寇武士和足轻,嚎叫着跳下船,挥舞着太刀、长枪,涉过齐膝的海水,向着滩头阵地发起了冲锋。
岸上,石勇猛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兄弟们!”他声如雷霆,“郑将军已率水师出海,去截杀倭寇主力,咱们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守住澎湖!”
“这次,没有战船在海上帮咱们挡着!倭寇会象潮水一样扑上来!但是——”
石勇怒吼道:“但是,咱们身后,就是咱大虞的国土,是咱们刚刚收复的澎湖!”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些倭寇,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掠我财物,罪恶滔天!”
“今日,正是我等报仇雪恨、保家卫国之时!”
“我等承蒙朝廷不弃,受陆大人信重,自流民中选拔,克苦操练,方有今日虎贲营之威名!”
“如今,正是报答国恩,报答陆大人知遇之恩的时候!”
“万胜!万胜!万胜!”数千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天,竟一时压过了海潮与炮火。
虎贲营士卒,本就是百战馀生之辈,或是被陆临川从流民中精心选拔出的青壮。
他们经历过饥荒、战乱,深知太平来之不易,更能体会家园被毁、亲人离散的痛苦。
能成为朝廷经制之师,成为令人羡慕的精锐士卒,吃得饱,穿得暖,军饷足,受人尊敬,这一切,在他们看来,皆是朝廷与陆大人所赐。
此刻,自然是士气如虹,同仇敌忾。
倭寇此番进攻,显然抱定了不惜代价、誓要登陆的决心。
冲锋的船只一浪接着一浪,即便在岸防炮的轰击下不断有船被击沉击伤,后续者仍踩着同伴的残骸,嚎叫着向前猛扑。
战况陷入残酷的拉锯。
前一刻,虎贲营将士刚刚用长矛和刀盾将一波冲上滩头的倭寇压回海中;下一刻,更多的倭寇又从新的登陆点涌上来。
双方在齐膝的海水里、在潮湿的沙滩上、在倒伏的障碍物间,展开了殊死搏杀。
岸上,数十门各式火炮从未停歇,实心弹、开花弹不断砸向海面倭船和密集的登陆队形。
海中,倭寇关船、安宅船上的火炮也在还击,炮弹时而落在滩头阵地后方,溅起漫天沙土,时而直接砸入人群,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双方几乎是在交织的炮火中拼命厮杀。
石勇浑身浴血,甲胄上多了几道深刻的刀痕,他却恍若未觉,手中长刀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倭寇倒下。
他嗓子早已喊哑,只能凭借手势和以身作则,激励着周围的士卒。
赵翰则穿梭于各阵地之间,他虽以斥候、情报见长,但武艺亦是不弱。
此刻他手持一杆精铁长枪,专挑倭寇中的头目模样的敌人下手,枪出如龙,精准狠辣,已接连挑杀数名凶悍的倭寇武士,极大地鼓舞了周边士卒的士气。
范毅主要负责协调岸防炮与步兵防御,并未冲在最前线与敌肉搏,而是居中调度。
哪里压力大,预备队便向哪里增援;哪处炮位弹药将尽,补充便及时送到。
倭寇那边,此番带队冲锋的几名头目也如同打了鸡血,个个悍不畏死,身先士卒。
其中一名使野太刀的魁悟武士尤为凶悍,接连突破两道简易鹿砦,带领数十名手下在滩头站稳了脚跟,正与虎贲营士卒杀得难解难分。
双方披甲之士都很多。
寻常的火铳铅弹、弓箭除非击中面门、咽喉等无甲处,否则难以致命。
但呼啸而来的炮弹却是另一回事,无论砸在人群中还是直接命中人体,那股无可抵御的巨力都足以将血肉之躯瞬间撕裂、砸成模糊的肉泥,场面触目惊心。
双方都知道这场争夺澎湖的战役会很难,但开打之后才真切体会到,竟会艰难、惨烈到如此地步。
这几乎是以命换命、以血换血的打法,拼的是意志,是消耗,看谁先撑不住。
但谁都不能退,也退不起。
忽然,一阵异常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炮击!避炮!”有经验的老兵嘶声大喊。
然而命令的传递快不过炮弹的速度。
一枚从倭寇安宅船发射的沉重实心铁弹,狠狠砸在范毅所在指挥位置侧后方不到三丈的地面上。
“轰!”
大地剧震,沙石泥土如暴雨般溅射开来。
虽未直接命中,但炮弹落地激起的猛烈冲击波和无数高速飞溅的碎石,如同无形的重锤和锋利的刀片,横扫了那片局域。
范毅首当其冲。
他只来得及下意识侧身举臂护住头脸,便感到一股巨力猛地撞在胸腹之间,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马踹中,向后跟跄飞跌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中。
与此同时,几片尖锐的石块和灼热的弹片擦过他的手臂、大腿,带起一蓬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