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
姬琰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辽东女真时有异动,陕西民变虽暂告平息,然元气未复,朝鲜和东南倭患……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望向坐在下首,正安静翻阅着内府帐簿的皇后梁玉瑛。
“梓潼,”姬琰开口,“玉瑶……近来身子可好?朕听闻她害喜颇为严重,宫中太医去看过了吗?”
梁玉瑛闻声抬起头,她今日穿着一袭淡紫色的常服,未戴凤冠,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珠钗,灯光下眉目温婉。
她闻言放下帐簿,轻声回道:“劳陛下挂心,玉瑶前些时日是有些不适,不过近日已好了许多,太医每日请脉,都说胎象平稳,只是……”
“只是女子有孕,最需夫君陪伴安抚。”
“怀远远在东南,音书辗转,数旬难通一信。”
“妹妹虽深明大义,从不抱怨,但臣妾瞧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心中总不免……”
“若是孩子诞下,父亲却不在身边,终究是桩憾事。”
姬琰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
“朕岂不愿怀远早日还朝?”
“他与朕,亦君亦友,朕亦盼他能共享天伦。”
“但国事艰难,东南虽复,倭寇主力遁入海上,隐患未除,水师新建百端待举,福建官场经他一番雷霆整顿,亦是人心浮动,亟待善后……”
“这一切,眼下都离不开他啊。”
梁玉瑛本就是识大体的女子,方才所言更多是出于对妹妹的关切,见皇帝面露难色,便立刻收起了那点私心,温言道:“陛下所言极是,自然是国事为重。”
“若怀远一时实在无法抽身,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届时,便由宫里多多赏赐,臣妾也会时常召玉瑶入宫说话,多加看顾,必不使她感到冷落。”
“皇后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姬琰点了点头,对皇后的体贴深感欣慰。
他沉吟片刻,忽想起另一件事:“说起赏赐,怀远在东南,先解漳浦之围,再收复兴化,整饬吏治,抄没贪墨充盈府库,更着手重建水师,桩桩件件,皆是不世之功。”
“朕的意思……此番待他功成还朝,当予封爵,以彰其功,也为玉瑶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搏一个世袭的恩荫。”
“封爵?”梁玉瑛闻言,是真的吃了一惊,凤眸微睁。
她深知大虞爵位之重。
与宗室封王逐代递减,直至成为庶民不同,为酬功臣而设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乃是真正的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开国百馀年来,非有泼天大功者不得封,且极少因罪废黜。
一旦封爵,便意味着一个家族真正跃升为国之勋贵,子孙后代皆有保障,可谓一步登天。
陛下此举,恩宠何其之深!
姬琰见皇后如此惊讶,不由得笑了笑:“不必惊讶,怀远之功,挽东南之危局,振朝廷之声威,更关乎海疆未来数十年之安宁,无论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朕以为,他值得一个爵位,不过,封爵乃是国之大事,需在朝会之上郑重议定。”
“还是等怀远回京之后,再行颁旨,方显隆重。”
梁玉瑛压下心中震动,连忙起身敛衽一礼:“臣妾代妹妹,先行谢过陛下天恩!”
有了爵位傍身,陆府便是真正的勋贵之门,玉瑶和她孩子的未来,算是有了最坚实的依靠。
就在帝后二人言谈稍歇,殿内气氛渐趋缓和之际,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紧接着,贴身大太监魏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封密封的函件。
“陛下,皇后娘娘,”魏忠躬身,声音压得极低,“东南,六百里加急,密奏,是陆督师遣亲兵直接送入宫中的。”
“六百里加急?”姬琰眉头一拧,刚刚舒缓的心绪瞬间绷紧。
东南战事不是已暂告段落了吗?
何事需动用六百里加急,还是直送御前的密奏?
他立刻抬手:“快,呈上来!”
魏忠快步上前,将密奏躬敬地递到姬琰手中。
姬琰验看火漆完好,迅速拆开,取出内里厚厚的一叠信纸,就着明亮的烛光,凝神阅读起来。
起初,他的神色尚算平静,但随着目光逐行下移,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凝重,时而惊愕,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肃杀与决然。
梁玉瑛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她从未见过皇帝在阅读臣子奏章时露出如此复杂而严峻的神情。
“陛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东南……又生大变?”
姬琰闻声,仿佛才从极深的思虑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满脸忧色的皇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心绪压下,打了个哈哈,故作轻松道:“无事,不过是怀远禀报一些军务细节,有些棘手。”
说罢,他不等皇后回应,便霍然起身,对魏忠沉声吩咐:“传朕口谕,明日一早,召集严颢、徐杰、赵汝成、张淮正四人到御书房议事!”
“老奴遵旨!“魏忠深知事关重大,躬身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这一夜,姬琰辗转难眠。
陆临川在密奏中提出的东征计划实在太过惊人,但细细思量,却又合情合理。
若是成功,不仅可解朝鲜之围,更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倭患。
只是这其中风险,让他这个九五之尊也不免心惊。
次日清晨,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四位重臣肃立等侯,不知陛下为何一大早就紧急召见。
姬琰端坐御案后,神色凝重:“昨夜接到怀远密奏,东南军情有变。”
“据他分析,倭寇在东南的袭扰,实则是为了牵制我军主力,阻止虎贲营北上援朝。”
“故而,他上书,请求暂时留在东南,防备倭寇,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北上。”
“诸卿以为如何?”
徐杰立即开口:“陛下,万万不可。”
“朝鲜事急,若失藩篱,辽东危矣,当令陆学士尽快整军北上才是!”
赵汝成闻言,眉头紧锁,立刻反驳:“东南新复,若虎贲营主力离去,倭寇卷土重来,则前功尽弃,为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