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没有彻底绝望。
佩内洛普的直觉的确能直指终点，但她却总是会忽略过程。
对同行人的要求其实不需要那么高。
愚蠢和愚蠢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蠢货但能听懂人话，并且知道好歹，那就没问题，在大众意义上，已经不能叫蠢了。
佩内洛普的判断必然有所偏颇。
她在艾米莉亚城就有点儿眼下无尘的毛病。
米哈伊尔其实也有，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多年只接受了安提罗科斯一个朋友。
可那是因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可以和他正常交流的“同龄人’太罕见了。
即使是那些和安提罗科斯年纪差不多的人，也有不少人做不到仔细听米哈伊尔这个他们眼里的小孩子在说什么觉得大十几岁就比小孩子更懂得世界，明明听说过他的聪明却不先站住听一听就不屑一顾，这样的人，米哈伊尔也不想去沟通。
而有些，是米哈伊尔不想去了解。
倾听与理解，是优秀的品质，拥有的人太少。
同时还具备一定的道德底线，做事有理有据的人，那就更少了。
所以，米哈伊尔并不会因为别人不够优秀不够清醒就看不起他们天赋是命运的青睐，运气好坏代表不了人品。
只要道德底线没问题，他就能客客气气的交往。
但佩内洛普做不到，她对一切无法“沟通交流’的人，都采取无视的态度。
无视，其实比高傲更让人难受。
幸好月桂教堂里还有几个仗势欺人的蠢货，反而让佩内洛普的名声好了很多，要不然她一定是那个名声最差的。
不过他们家又没打算在艾米莉亚城定居，也不需要搞什么睦邻友好，米哈伊尔和雅莉格丝就都没有委屈她去做什么改变。
佩内洛普那时候只是太小，不懂人情世故那不是很正常嘛！
其实米哈伊尔也不怎么懂，毕竞他也不喜欢蠢货。
但他看的书多，知道“正常’人的表现是什么样儿，装也能装个差不离。
佩内洛普就不在乎这些，幸好，雅莉格丝还有能力让她能拥有一个愉快的童年。
人的天性，其实就是在童年时期，一个个明明她是对的却还是被勒令“不可以’之后慢慢摧毁的。有些人足够坚强也足够聪明，所以长大之后能分清楚那些“不可以’到底是为什么。
但有些人，却会将那些“不可以’变成自己的规矩。
他们妈妈即使不懂这些理论，但却在实质上选择了让他们能够最大保存天性的方式养育他们。米哈伊尔隐隐有些感觉，这得谢谢洛瑞哥哥。
是洛瑞从小就一直在挣扎，对所有试图规训他的手段嗤之以鼻并且激烈反抗，让雅莉格丝天然就不会去束缚孩子的“任性’。
只要不是主动侵害别人的利益，只是一点点个性问题，她完全不会想方设法纠正，让她的孩子符合大众期待。
米哈伊尔其实也是另一种极端他很小就在探究，这些“不可以’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生。所以，他才那么容易就能保持对外人的礼貌与周全。
等到他俩再长大一点儿，明白那些“礼貌’不仅仅是对别人好，对他们自己也“好’的时候，回到青枫领的他们已经用不着再遵守这些表面上的规则了。
但那个时候，他们的傲慢却变成了上位者该有的风范。
佩内洛普一开始有点儿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从在艾米莉亚的“傲慢冷漠不好接触’的烦人小姐，变成了“贤身贵体’的“金枝玉叶’，然后洛瑞就领着她们隐去身形，在青枫谷看了好几天的迎来送往。也看到了安提罗科斯的艰难上位路如果米哈伊尔和佩内洛普不是洛瑞认定的弟弟妹妹，那他俩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外来的幸运的需要好好调教的小少爷。’
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走在大街上，全都是热情洋溢满是真诚的笑脸。
艾米莉亚城之于他俩，就是青枫领之于安提罗科斯和尤菲米娅。
要求与态度，本质上就不一样。
虽然回到青枫领才一年，但米哈伊尔却觉得比他过去三四年之间学到的东西还多。
洛瑞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各方面来说都是。
当然，他也是一个极为护短的哥哥。
所以，虽然佩内洛普能够理解，在不能直接翻脸，还必须有一段时间相处的情况下，面对看不顺眼的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去看只要对方没有伤害到她的利益就让他过去，但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没法拖延或者改变，就会破罐子破摔。
不过米哈伊尔自然不会也这么任性。
他轻声细语的和佩内洛普聊了一会儿天，把那边的交流情况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之后，才有了一些想法。佩内洛普的评价的确没有错。
不过，这几个人真的没有差到完全无法忍耐的地步。
他妹妹还是太脱离凡尘俗世了点儿，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能够认真和人交流、听得懂人话，贪婪任性都有节制的人，数量已经很少了。
世上更多的都是拿钱不办事当然，这没什么，关键是明知道对面那位是有实力掀桌子打翻一切的人还敢这么做。
能够知道“再多的钱我也没命赚’的人，就可以合作。
虽然还是会被世俗影响，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男人的“爱情’上也的确很蠢，可至少她能拿得起放得下佩内洛普说她是精明的愚蠢，就是因为她的表现其实证明在这十年里，她不是完全没有怀疑过。所以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才会立刻反应过来，并且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一起。
但她还是因为那张“温情的面纱’选择了视而不见。
可她至少在彻底绝望的时候，选择了直面现实。
真正的蠢货，可不会立刻放弃幻想，甚至哪怕连累自己亲妹妹也不得不跟着逃亡了，还要哀哀怜怜、哭哭啼啼，让所有的人都要怜悯同情她的“失去’。
那才是真的没法忍。
至于完全不动脑子，将智力打包丢给别人用的妹妹，其实更没啥好在意的。
骑士团里多的是这种人，甚至很多贵族也这么干，也没出过什么事儿只要选择好托付智力的对象就可以。
北地王国因为蛮子多，所以最擅长玩这套。
冒险者会这样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能在那团里待十几年还没被人坑死，说明她选择也没啥大错错。南方有些冒险团受神明影响很深，她这个团就有点儿英勇之主的味道从那个明明爱财却真的能做到取之有道的剑士的表现上就能看出来。
他所有的谋算都有一个基础：对团内成员的信任很高，也根本没有想过背刺。
这其实也挺不错，她们那个可以当大脑的姐姐还算拎得清，那这个妹妹的战斗力就不会有问题。而且，这样的人也有一点儿好处，至少不会堂而皇之的站在两个孩子的背后，把他们兄妹当炮灰。那两个孩子，大的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至少明白她们的处境，也踏踏实实的跟在了母亲身边。没有喊着什么“我不相信爸爸会这样对我’，一心一意的想要回去问个明白。
小的小的至少能适应现在的情况，完全没有大吵大闹。
对米哈伊尔来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然后他突然有了一些不爽的感觉。
如果按照命运本来的路线，他带着那对秘银臂铠出来，然后因为受伤而不得不献出来
不对。
米哈伊尔立刻摇头。
不管他是不是被命运暗算，他的本性也不会改变。
他这么多疑又傲慢的人，哪可能会那么容易就掏空口袋？
除非
他迟疑了一会儿，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心脏，认认真真的问：如果底下那对姐妹为了救他们兄妹，有人搭上了命，他会不会给出手里明面上价值最高的东西？
哪怕那玩意儿可能一去不回？
他会。
心脏的跳动虽然加快，但频率却很稳定。
比起扯不清楚的情分，送货上门才是他会选择的解决办法。
哪怕那东西最后给的是那个女孩子也一样。
“米哈伊尔？哥？”佩内洛普凑到了他面前，“你在搞什么仪式魔法吗？”
“不我只是在直面自己的心。”米哈伊尔果断的回答，“洛瑞哥哥教我的，总是自己骗自己没关系，但得知道什么时候不能骗。
一时间没办法分清楚，就按着自己的心，从头到尾想一遍，看看自己的心会不会想要从嘴里跳出来。我用了几次，都还挺你不用试了，对你没用。”
佩内洛普放下手，不满的说：“你怎么知道就没用！”
“你什么时候会选择做自己心里不愿意做的事情？”米哈伊尔翻了个白眼。
“那你为什么要做？”佩内洛普不服气，“我们俩有什么区别？”
“比如我明明很想打死你，却不得不念叨着亲妹妹而选择放开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