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缓缓流动的,如同倒悬之海的黑水冥河。
通过深沉的水幕,能模糊看见外界街道的烟尘与扭曲的建筑轮廓,仿佛隔着一层墨色玻璃观察人间。
脚下,则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深不见底。
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偶尔有庞然如山峦的轮廓一闪而过,甚至能瞥见一座巍峨尖塔的模糊剪影。
四周,无边无际的虚空被一种青紫色的魔力雾霭所填充,寂静无声,只有自身的存在感被放大到极致。
这里没有方向,没有重力。
蛭子影胤和蛭子小比奈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虫子,悬浮在这片诡异的虚空里。
他本能的想要驱动假想设备,但在水幕关闭后,没有任何参照物的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移动。
只能感觉手臂上载来的,逐渐收紧的力道。
低着头看去,蛭子小比奈那双总是空洞或狂热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接近于“恐惧”的情绪——
一种源自生命对绝对未知与无法理解之地的本能战栗。
“欢迎来到阴影界。”
逸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他就那样自然地“站立”在虚空中,仿佛脚下有着无形的实地。
黑翅蝶纹羽织在静止的雾霭中轻轻飘动,与他平静的面容一同,构成了这片混沌空间里唯一8稳定的“坐标”。
“安息世界的表层。”他补充道,目光扫过父女俩。
“或者说,我的世界的入口。”
蛭子影胤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撼中冷静下来,面具下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哑声。
“世界 这就是你真正的力量?不是机械,不是改造而是新时代的卡密!?”
“你可以这么理解。”逸尘不置可否,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张笑脸面具。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关于你的任务,关于‘七星的遗产’,以及你背后的人。”
蛭子影胤沉默了几秒,忽然发出一阵低笑。
在低笑逐渐转变为大笑后,笑声戛然而止,重新恢复了正常。
“呵呵果然瞒不过您。那么,您想知道什么?伟大的暗影君王。”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带着试探,也带着某种认命。
“全部。”逸尘言简意赅
“谁指使你抢夺‘七星的遗产’,以及目的是什么。”
“指使?”蛭子影胤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疯癫的优雅。
“并不是指使,而是一场‘合作’。一位大人物,看到了这个腐烂世界的终局,他认为需要一场彻底的‘净化’,烧尽朽木,方能催生新芽。而‘七星的遗产’,正是点燃这场大火的最佳火种。”
“天童菊之丞吗。”逸尘平静地以叙述的语气念出了这个名字。
蛭子影胤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您果然知道!不愧是君王!”
“没错,正是那位辅佐官阁下。他厌恶这个在恐惧与歧视中苟延残喘、内部却依旧争权夺利、腐败不堪的人类社会。”
“他认为,人类只有在面临真正的、足以灭族的绝境时,才会摒弃成见,爆发出真正的潜力,也才能筛选出真正的领导者。”
他顿了顿,面具朝向逸尘,语气变得狂热而带着蛊惑。
“而您,逸尘阁下!不!黑暗与死亡的冕下,您就是他眼中注定引领新世界的‘王’!”
“那个老家伙认为现有的秩序只会束缚您,沾污您!他想要引爆‘七星的遗产’,召来黄道十二宫,甚至引发更大规模的原肠动物冲击,用鲜血与毁灭作为您加冕的洗礼!他认为,唯有在废墟之上,由您创建的秩序,才是纯粹而高效的!”
逸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说完了?”他问。
蛭子影胤的狂热陈词戛然而止。
“他倒是替我考虑得周全。”逸尘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冰冷的淡漠。
“毁灭旧世界,奉我为新王听起来,象是个疯狂又忠诚的老臣,在为他的君主扫清道路,铺就红毯。”
“难道不是吗?”蛭子影胤忍不住反问。
在真正见证了这份伟力后,蛭子影胤也开始跟随天童菊之丞的思路,想要给这样的世界掀起一场变革。
而变革,就是暴力,就是战争!
只有战争,也唯有战争,才能展现它的能力,体现出他的价值!
“您拥有这样的力量!这个世界需要您!而那些庸碌、腐败、懦弱的人类,只会成为累赘!清洗他们,创建一个由力量与效率主导的新秩序,这才是”
“这才是什么?”逸尘打断了蛭子影胤的话,他感觉已经没了再继续听下去的意义了。
“中国有句古话: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他向前虚踏一步,明明没有重力,蛭子影胤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攫住了自己的心脏。
君主必须严格掌控像征权力的器物与政治名分,不可随意授予他人,否则将会引发社会秩序的崩塌。
而天童菊之丞在做的,就是越过逸尘,甚至是越过他如今的君主圣天子,倒反天罡地为逸尘去谋划圣天子的“名分”。
“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这种被安排好的,所谓‘盛大’的加冕礼,谁想要就给谁吧。”
“脚下的路,不管是泥泞还是血污,不论是鲜花还是骸骨,都是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印记。并不需要你们来替我安排一场所谓‘盛大’的加冕礼。”
他盯着蛭子影胤,目光仿佛能通过他的机械躯壳,直指内心。
“我需要的是臣民,是追随者,甚至是敌人但唯独不需要的,就是自以为能替我决定道路,甚至狂妄到想要替我背负‘罪业’的‘忠犬’!”
“我的王道,只能由我来践行!更不用说,这种以人类为祭品的所谓‘洗礼’。”
蛭子影胤彻底呆住了。
他预想过逸尘的各种反应。
欣然接受、愤怒否决、冷漠以对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近乎傲慢的,全然的不屑。
天童菊之丞那庞大,残酷的充满末世浪漫主义的计划,在眼前这位君王眼中,仿佛只是一个憋脚编剧写出的三流剧本,连让他冷笑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不愧是傲慢的魔王!
“那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蛭子影胤望望向逸尘的眼神带着狂热。
“怎么做?”逸尘瞥了他一眼,“我的路,我自己走。至于你们”
【使用技能:支配者之权能】
接收到阿斯本记忆数据,仿佛亲身经历那场旷日持久的战场,他的所有技能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特别是以“玩家养成系统”给予的那些如尼石中获得的技能。
其本身就是阿斯本的权能之一,在见证了他的来时路后,更是获得了成长的变化。
青紫色的雾霭仿佛受到被什么物体穿过,一只被刻意凝结而成的巨爪被迫小显现出来,一把抓住眼前的父女。
“你们的戏份,暂时杀青了。”
言罢,头顶出现一片阴影,从中可以窥见现实世界的景象。
“等等!君王冕下!”蛭子影胤急忙喊道,哪怕身处绝境,他那扭曲的求知欲和某种执念仍未熄灭。
“您您难道不认为,这个世界需要改变吗?那些‘被诅咒的孩子’”
“需要。”逸尘的回答干脆利落。
“所以,我会改变它。但我会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然后用我的方式去改变这一切。”
“而你们,就去海上监狱好好反省吧。当你真正理解何为‘改变’,而非‘毁灭’时,我会赐予你效忠于我的机会。”
巨大的爪影用力一抛,将蛭子影胤父女一同丢出了这个世界。
以现实为参照,在经历数次辗转,逸尘将蛭子影胤父女送进来东京区海上特殊监狱进行收容。
街角一处阴影骤然变得浓郁,逸尘的身影从中悄然走出,仿佛只是从隔壁小巷拐出来一般自然。
不远处的防卫省大楼下,警笛长鸣,医护人员正在忙碌。
他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仿佛之前那场决定数人命运,揭露惊天阴谋的会谈话,只是闲来无事的聊天。
圣天子那边,想必很快就会收到海上特别罪犯收容监狱的收监通知,然后正如那天一样,亲自去会见那对父女。
至于是收编,还是审问,逸尘也没那个兴趣去了解。
他关心的是天童菊之丞的计划。
自己的乱入,改变了这他引发东京局域【大灭绝】的初心,然后又被自己随手给破坏了。
也不知道,那个固执却充满野心老会不会就此罢休。
不过,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力量与意志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走在逐渐恢复常态的街道上,黄昏的馀光给城市镀上一层衰败的金色。
路过一条偏僻小巷的巷口时,一阵细微的争执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巷子里,一个穿着破旧,头发枯黄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一个廉价的鱼肉罐头,小脸脏兮兮的,却倔强地仰着头。
她面前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面色不耐。
“这是我买的!用我捡瓶子,找废铁换来的钱买的!”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音量。
“我有钱!你们看!”
她颤巍巍地摊开小手,掌心是几枚磨损严重的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纸币,沾满污渍。
“少废话!”一名警察厉声道。
“这个区的商店不接待‘被诅咒者’,你不知道吗?这罐头肯定是偷的!跟我们走一趟!”
“我没有偷!我用我的钱买的!”
女孩被警察粗暴地拽住骼膊,罐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顺着落下的力道滚远 。
看着滚向远处的罐头,又看看自己被攥住的手臂,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却不再争辩,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另一个警察皱眉,靠过去低声道:“算了,周围人有点多了,上面也颁布了新法案”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谁知道它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恶魔之子,就算下一秒变成了怪物也说不定!必须仔细调查!”
先前的警察毫不松口,并大声的给出自己的解释。
逸尘停下了脚步,站在巷口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夕阳将警察高大的影子拉长,完全复盖了那个小小的,颤斗的身影。
女孩赤红的眼眸里,倒映着冷漠的面孔和远处同样冷漠的城市。
他所要踏上的“加冕之路”,所要改变的这个世界眼前这卑微如尘土,却刺痛人心的一幕,或许,就是这条路上第一块需要被碾碎的石子。
看着已经滚到脚边的罐头,外壳因撞击裂开一道细缝,里面廉价鱼肉的咸腥气味顺着缝隙飘出。
他微微抬头,望向圣居的方向,又看了看脚下这片土地。
阶梯已经被踩在了脚下。
而第一步,或许应该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