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大山的声音并不高亢。
却似那沉闷的雷霆滚过荒原,震得人心头发颤。
叶炎城负手而立的身形微微一僵。
瞳孔骤缩。
那本该古井无波的心湖,此刻竟泛起层层涟漪。
此人为何知晓?
他与楚绝定下的这一局,名为“暗度陈仓”。
除了负责在此地牵制敌军主力的两位将军,这世间决计没有第四人知晓其中关窍。
哪怕是风雷军内部,也只当是一次常规的大举压境。
眼前这被他视作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草原蛮子,竟是一眼看穿了这层迷雾。
心头那股盘桓不去的不安感,愈发浓重。
“看来……”
叶炎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对面那张粗犷的面孔上。
“本帅确实小觑了你。”
并未动怒,并未反驳。
只是一句平静的承认。
屠大山闻言,仰天长笑。
笑声震荡四野,惊起一片栖息的寒鸦。
“哈哈哈哈!”
“叶炎城,咱们斗了这么多年。”
“你真当老子只长肌肉,不长脑子?”
笑声骤歇。
屠大山那双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如狐的精芒,那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磨砺出的直觉。
“风雷军莫名多出一个能逆斩御空的妖孽。”
“紧接着便是三十万大军压境,摆出一副要与老子决一死战的架势。”
“声势造得太大。”
“大得有些刻意。”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叶炎城,嘴角噙着一抹讥讽。
“如此关键的正面战场,那足以左右胜负的小子却不见踪影。”
“你猜,老子会不会防着你在背后捅刀子?”
字字诛心。
如同剥洋葱般,将叶炎城心中那点侥幸一层层剥离,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叶炎城沉默不语。
输了。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心智博弈上,他输了一招。
算尽天时地利,唯独算漏了人心。
算漏了这位草原霸主粗豪外表下,藏着一颗同样深沉的枭雄之心。
“既如此。”
叶炎城眼帘低垂,掩去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沉痛。
“想必你早已在那铁石部落,布下了针对他的必杀之局。”
听到这话。
屠大山再次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尽显嗜血本性。
“陷阱?”
“不,那怎么能叫陷阱。”
“那是本王为这位人族天骄,精心搭建的坟墓。”
“也是无上的荣耀。”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阴恻恻的,令人不寒而栗。
“神狼卫。”
“铁石部落最锋利的獠牙,三千儿郎,早已磨刀霍霍。”
“能让我那些孩儿们,痛饮这逆天妖孽的宝血。”
“他楚绝即便身死,也足以载入我狄族的史册!”
话音落下的瞬间。
叶炎城猛地抬起头。
周身气机轰然炸裂。
“你敢!”
轰!
紫府境的威压不再有丝毫保留,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背后虚空扭曲,一片浩瀚紫气凝如实质,化作怒海狂涛,几欲吞噬天地。
必须杀了他。
必须立刻破开这道防线,去救那个少年。
那是风雷军的未来,绝不能折损在此处。
面对这足以崩碎山岳的威势,屠大山却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
脚步重重一踏。
大地龟裂。
一股同样狂暴凶戾的气息自他体内爆发,与那漫天紫气分庭抗礼。
紫府境中期!
“晚了!”
“叶炎城,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老子留在这儿!”
“你只能瞪大眼睛看着。”
“看着那小子是如何在绝望中哀嚎,被我族儿郎撕成碎肉!”
……
与此同时。
铁石部落腹地,百里之外。
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楚绝一马当先。
手中长刀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他所率领的血煞营,便是一柄烧红的利刃,毫无阻滞地切入了黄油之中。
轰!轰!轰!
马蹄声如雷。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绝望的惨叫。
那些试图抵抗的狄族部落,在钢铁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不需要俘虏。
不需要怜悯。
在这片土地上,唯有杀戮才是通行的语言。
烧光粮草。
杀光丁壮。
抢光资源。
楚绝贯彻着最为原始、也最为高效的战争法则。
血煞之气在战场上空凝聚,化作肉眼可见的红雾,被血煞营的将士们贪婪地吞噬。
这是以战养战的魔功。
这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捷径。
一名名卡在瓶颈多年的老卒,在沐浴了滚烫的敌血后,体内关隘轰然破碎。
气息暴涨。
境界攀升。
尤其是紧随楚绝身后的那一千亲卫狼骑。
胯下铁背角狼嘶吼,獠牙滴血。
在这海量精血与杀伐之气的冲刷下,这支队伍正发生着脱胎换骨的质变。
全员踏入奔马境!
更有数十道气息格外强横者,隐隐触摸到了莽牛境的门槛。
千名奔马境修士,配以千头莽牛境凶兽。
这股力量汇聚一处,足以在瞬间凿穿任何阻挡在前方的血肉之躯。
……
夕阳西下。
残阳如血,将这片苍茫草原染得一片殷红。
在连续踏平三座中型部落后,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巨大黑影。
那是地图上用朱砂重重圈出的死地。
铁石王帐。
大军缓缓止步。
肃杀之气令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
叶宇策马来到阵前,俊秀的面容上,眉心紧锁。
目光扫视着那片寂静得有些诡异的王帐。
“都统。”
他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忌惮。
“不对劲。”
“咱们这一路动静闹得这么大,血洗三部,铁石王帐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可直到现在,既无援军驰援,也无斥候探查。”
“这王帐更是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城。”
“末将断定,前方必有埋伏。”
此言一出。
周围几名将领眼中的狂热稍退,脊背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太过顺利。
确实太过顺利了。
这种顺利,就像是猎人故意张开了口袋,静静等待着猎物自己钻进去。
一片死寂中。
楚绝却是轻轻勒住缰绳。
目光平静地望向那巍峨的王帐,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帷幕,看到里面隐藏的杀机。
没有惊慌。
没有迟疑。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陷阱?”
楚绝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铮!
长刀震颤,发出渴望饮血的争鸣。
“那又如何?”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所谓阴谋,所谓陷阱。”
“不过是弱者临死前,那一触即碎的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