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嘉树被问得愣住。
“我父亲”
“怎么了?”嬴抱月有些意外,“他不会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姬墨嘴上说没话要和儿子说,进宫的时候却不提离开,只是默默坐在马车里。
这人不过是嘴硬。
“说了,”姬嘉树低头看着手上的奏章,闷闷道,“问了点国事,又交代了点一些家里的事。”
姬墨和他说话,向来是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像对儿子,倒像对下属。
“对了,”姬嘉树抬头,“我可没有把前秦的内政泄露于他。”
“我知道,”嬴抱月道,“我不会怀疑你。”
姬嘉树刚刚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嬴抱月知道姬墨和姬嘉树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但这是他们父子的私事,她不好再问。
“你父亲说要和秦军一起去北方。”
“他和我说了,”姬嘉树叹了口气,“这是他的决定,我没法说什么。”
他心中有着极为不祥的预感。
回想起刚刚离开看到的那个身影,姬嘉树心情复杂。
姬墨坐在床上打坐,一身白衣,两袖清风,头上只一根青色玉簪。
看着卸下一切配饰的父亲,姬嘉树很不习惯,也隐隐察觉了什么。
这一次来前秦,父亲放下了一切。
他记忆里的父亲一直是一个冷漠高大的背影,身着朱红的祭服,腰间挂着官印和信物。
作为南楚的国师,朱雀的神子,修行界的首领,姬家的家主,父亲一直背负着数不清的责任。
如今父亲脱下的不只是祭服,还有那些头衔和重担。
只有脱下这些,父亲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姬嘉树摸了摸身上的国师祭服,他如今也穿上了这身祭服,已经初步品尝过父亲当年的滋味。
他只是穿了几个月就被压得喘不过气,很难想象父亲是怎么穿了几十年的。
姬嘉树想起刚刚分别时的画面。
姬墨原本还是像以前那样,用生硬的语气询问他修行的情况并交代姬家的一些事务。
可就在他行礼告别,转身跨过门槛时,姬墨忽然在他身后问道。
“穿上这身衣服,感觉如何?”
“不太好,”姬嘉树沉默片刻,回过头,“但我心甘情愿。”
“蠢货。”
姬墨嗤了一声,“为帝王家卖命到底有什么好的。”
姬嘉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姬墨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冷哼一声,“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延续姬家的荣耀。”
姬嘉树作为一个楚人,在秦国当国师,没有自己的家族作为后盾,也无法福泽自己的家族,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你又是为了什么?”
姬嘉树无法回答父亲的问题。
他只能躬身再次一礼,转头离开。
没想到姬墨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姬嘉树浑身一震。
他再次回头,父子俩四目相对。
两人心知肚明,都知道这个她是谁。
姬墨目光炯炯,似轻蔑似怜惜似无奈似痛心,复杂得姬嘉树看不懂。
姬嘉树知道他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傻子。”
这次姬墨没有再骂他蠢货,只是苦笑着摇头,“明明没有被选中,也不知道你在执着些什么。”
“那您呢?”
姬嘉树第一次直视父亲的眼睛,“您又为什么一定要去北方呢?”
“爹,她已经死了。”
姬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刻姬嘉树连人带剑被巨大的真元气流轰出了房门。
“滚出去!”
“总之,我被我爹赶了出去。”姬嘉树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光,“我和他大概不适合做父子。”
“这话你大哥也说过,”嬴抱月道。
“大哥”姬嘉树愣了一下,“他也这么说过?”
嬴抱月点点头。
姬墨的三个孩子都和他不对付,这人作为父亲真挺失败的。
嬴抱月想起另一对父子,心情更加复杂。
“既然奏折都快处理完了,你也该休息了,”姬嘉树担心地望着嬴抱月眼里的血丝,“我替你护法,你好好睡一觉吧。”
嬴抱月沉默片刻,“还剩一点就看完了,我看完就睡。”
姬嘉树定定盯着她,“你说话会算话吗?”
嬴抱月笑了,她点点头,“你先回去吧,这里是阿房宫,我很安全,不需要有人替我护法也能睡。”
“真的吗?”姬嘉树欲言又止,猛地站起身,“罢了。”
“嘉树?”
嬴抱月有些意外,看着姬嘉树推门走了出去。
姬嘉树走得飞快,几乎是冲下了楼,刚走到御祷省门口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铠甲的武官正迎面走来,看见他满脸意外,“国师大人,您怎么了?”
“归辰。”
姬嘉树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陪伴着嬴抱月身边最久的少年,归辰身上已经有了铁血之气,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陛下休息了吗?”归辰看了一眼楼顶的灯光。
“还没,”姬嘉树忍着气道,“她说还有几封折子要看。”
“那您怎么出来了?”
嬴抱月许久未归,归辰原本以为今夜姬嘉树一定会陪在一个嬴抱月身边。
“她要我出来的,”姬嘉树久违地感到委屈,“我本想为她护法,可她不愿。”
高阶修行者哪怕在入睡之时也会保持警惕消耗真元,除非有同样的高阶修行者为其护法,才能彻底放下顾虑好好休息。
护法是只有亲近信任之人能做的事,以前在旅途之中他也曾经和嬴抱月互相守夜,交替入眠。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嬴抱月却不愿意信任他了。
归辰闻言沉默了。
“陛下不让您这么做,不是不信任您。”
归辰叹了口气,换了称呼,“春华,抱月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姬嘉树愣住,他不明白,咬着牙道。
“可她再这么下去,就要把自己养死了。”
即便没有在一起,但姬嘉树很清楚嬴抱月这一路上都没有彻底休息过,她永远保持着警惕,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片刻停歇。
再这么下去,她会断的。
她将这个国家治理得很好,可却要把自己养死了。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好好睡一觉?”
归辰挠挠头,“恐怕只有那一位有办法。”
“谁?”
归辰看向甘露殿的方向,那里的屋檐上趴着一个巨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