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刺骨、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牢牢钉死了重伤的林燃。架着她的两名问剑宗弟子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踉跄后退,脸上写满了惊惧。
林燃失去支撑,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栽倒,但她用寂火剑猛地拄地,剑尖深入焦土三寸,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抬起头,苍白染血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迎上了那道疾冲而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视线。
萧翊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眨眼间便穿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了林燃前方数丈之处。他身后的精锐弟子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林燃和另外两个不知所措的问剑宗弟子隔离开来,杀气腾腾地逼视着周围试图靠近的零星守军。
四目相对。
萧翊的面容依旧冷峻,如同刀削斧劈,但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太多东西——有无法掩饰的痛苦,有深入骨髓的挣扎,有被宗门铁律和责任束缚的压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林燃拄着剑才能站稳的虚弱模样,扫过她嘴角未能擦净的血迹,扫过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瞳孔似乎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周围的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成为了模糊的背景音。这片小小的区域,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空气凝滞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林燃。”萧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冰冷,“放弃吧。顽抗毫无意义,只是徒增杀孽,让更多人因你无谓的坚持而死。”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剑身流淌着青黑色的邪异光泽,与他原本纯正的道门剑元格格不入,却又诡异融合,散发出更危险的气息。“跪下投降,或许还能留你身后这些残兵一条活路。”
这话与其说是劝降,不如更像是一种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苍白的例行公事。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围那些正在被屠杀的守军和伤员。
林燃没有说话。回应他的,是寂火剑被缓缓从地上拔起的摩擦声。她站直了身体,尽管每一步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身体微微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她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看着萧翊,然后,用空着的左手,慢慢擦去了嘴角最新溢出的那抹鲜红。
动作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决绝。
投降?在她的字典里,从未有过这两个字。尤其是在宗门被毁、师长罹难、身后还有需要守护之人的此刻。
萧翊看着她这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回答,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冥顽不灵!”
他低吼一声,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青黑色的残影,疾扑而来!长剑直刺,剑尖震颤,发出毒蛇般的嘶鸣,直取林燃心口!速度、力量、角度,都远超之前那些杂兵,显示出他身为乘风宗大弟子的深厚功底,只是那青黑色的邪能让这一剑多了几分阴毒和诡谲。
林燃瞳孔一缩,寂火剑下意识格挡。
铛!
双剑交击,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剑身传来,林燃重伤之下根本难以抵挡,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踉跄退去,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但萧翊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丝毫不停!剑招连绵不绝,时而堂皇正大,蕴含着乘风宗正统剑法的磅礴大气,时而又诡异刁钻,夹杂着邪功特有的腐蚀性与精神冲击,让人防不胜防。他的修为本就比林燃全盛时期还要略高一线,此刻更是占尽优势。
林燃陷入了极度被动。她咬紧牙关,凭借着对剑道本能的理解和寂灭剑意那股子宁折不弯的狠劲,艰难地招架、闪避。寂火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屏障,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手臂酸麻,内腑如同火烧,伤口不断被震裂,鲜血几乎浸透了她的黑衣。
她根本不防守,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次格开萧翊的攻击,她都会寻找最微小的间隙,递出凌厉无比、直指要害的反击!哪怕拼着硬受一击,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伤口!
嗤啦!
萧翊一剑划破了林燃的左肩,带出一溜血花。
几乎同时,林燃的寂火剑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擦过了萧翊的肋下,割裂了他的衣衫,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萧翊眉头一皱,攻势稍缓。他没想到林燃重伤至此,竟还如此悍勇难缠,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两人剑来剑往,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快速交错碰撞,剑光纵横,杀气四溢。青黑与漆黑的剑气不断对撞、湮灭,将周围的地面切割得一片狼藉,碎石飞溅,尘土飞扬。那些精锐弟子只能围在外面,根本插不进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在剑光中生死相搏。
林燃的剑,是纯粹的杀伐之剑,简洁、凌厉、高效,充满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不屈意志,每一剑都带着寂灭一切的决绝。
萧翊的剑,却充满了矛盾。正道剑法的框架还在,却被邪功侵蚀,变得狠辣诡异,但他的心不静,剑意也不纯,时而凌厉无匹,时而又会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和犹豫,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争夺这把剑的控制权。
战斗愈发激烈,林燃的伤势越来越重,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呼吸急促如同风箱,每一次抬手挥剑都要倾尽全身力气。落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砰!
萧翊抓住一个机会,灌注强大邪能的一剑狠狠荡开了林燃格挡的寂火剑!巨大的力量让林燃空门大露,踉跄着向后跌退,寂火剑都差点脱手。
萧翊长剑一指,剑尖距离林燃的咽喉只有尺许,却没有立刻刺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眼神冰冷的女子,看着她身后那一片狼藉、死伤枕藉的废墟,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痛苦涌上心头,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发慌。
他猛地压下剑尖,几乎是低吼着喝问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某种绝望的暗示:
“你还不明白吗?林燃!你们守护的!你们坚持的!早已注定毁灭!就在……”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刹住。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瞥向了战场侧后方的某个特定区域——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阴暗,邪能的气息也更加浓郁和有序。
只是一瞥,快如电光石火,随即他的目光又重新死死锁定了林燃,眼神里的挣扎更甚,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但林燃捕捉到了。
那双始终冰冷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锐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