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标,是血湖的更深处。
是湖底那块刚刚与他产生过微弱共鸣、此刻因巨人骨骸的阻挡和穹顶存在怒意分神、导致镇压之力出现一丝细微松懈的星穹碎片所在的方向。
那里,可能是更深的绝地,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身后,传来巨人骨骸在湮灭光束持续冲击下。
骨骼不断崩解、碎裂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以及它那充满痛苦、愤怒与最终茫然的、渐渐低弱下去、直至彻底湮灭的咆哮。
更远处,穹顶裂缝之中,传来一股仿佛要撕裂灵魂、焚尽万物的无声咆哮,那是至高意志被彻底激怒、誓要将挑衅者揪出碾碎的恐怖像征。
林凡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分出一丝灵视去感知身后的情况。
他将所有的灵力,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星辉光轮之上。
如同一条在死亡之海中奋力摆尾的游鱼,冲破粘稠的血水和无形的压力,拼尽一切冲向那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被死亡气息彻底浸透的湖底最深处。
生路,或许不在看似安全的远方,而就在这片绝望死地的最内核。
在那被至高存在力量镇压的、最后的星穹本源之下。
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逆行。
强行吞噬那道关于暗金棺椁的恐怖残破神魂,以及后来近乎自杀般冒险与那古老祭坛意志创建连接的举动,如同在他体内引爆了一颗微缩的星辰。
此刻,由于灵力过度损耗,他的经脉就象是被极致的高温熔炼过。
又被瞬间急速冷冻的琉璃渠道,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只要他稍微用力透支哪怕一丝灵力,那些裂痕就会传来清淅的、撕裂般的剧痛,警告他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恐怖的创伤存在于灵魂层面。
他的丹田内借着古柳的养分孕育着混沌归藏力、流淌的虚空。
此刻却象是一片被星爆揉躏过的破碎星空,到处都是扭曲的光带、沉寂的碎片和难以愈合的虚无剧痛。
稍微集中精神,就如同烧红的针在穿刺他的意识深处,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左手中凝聚的混沌归藏力,这本应浩瀚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此刻近乎枯竭。
在干涸皲裂的经脉中,仅存的那一丝力量如同粘稠的、混满了沙砾的泥浆。
艰难而缓慢地蠕动着,试图修复身体的创伤,但产生的微弱生机。
远远跟不上身体本能的消耗和伤势那无时无刻的侵蚀速度。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脱感,如同冰冷而粘稠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永不停歇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壁垒。
那黑暗充满了诱惑,低语着放弃吧,沉睡吧,一切痛苦都将结束……
但他不能倒下。
求生的本能,在之前面对暗金棺椁那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压时,已经被激发到了极限。
然而,此刻支撑着他的,不仅仅是本能。
是星辉光轮旁边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顽强地未曾熄灭的呼吸。
水梦娇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慌,象是一片失去了所有重量的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空间里无形的气流卷走,消散在永恒的寂静中。
这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是他在这片万物终结般的绝对死寂中,与“生”的世界唯一脆弱的联系。
象是一根细得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系在他几乎要沉沦的意识上。
一次又一次,将他从那无边诱惑的黑暗深渊边缘,强行拉扯回来。
他不能倒下。
至少,在她呼吸停止之前绝不能。
林凡强撑着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每一次抬起都耗费着莫大的意志力。
他的目光,如同最警剔、受伤濒死的野兽,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扫视着这片诡异到极点的空间。
这里没有明确的光源,没有火把,没有夜明珠,更没有天光。
然而,空间里却弥漫着一种无处不在的、苍白而朦胧的微光。
这光仿佛不是来自某个点,而是空间本身的固有属性,如同空气一般均匀分布。
光线不算明亮,却足以让他看清脚下无限延伸的、仿佛通往这方天地尽头。
以及视线所及范围内那空无一物的、令人心慌的景象。
诡异之处在于,这光似乎有着明确的边界。
视线可及的几十米范围内,一切清淅可见,但更远处,无论看向哪个方向。
最终都毫无例外地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郁的朦胧黑暗里。
那里仿佛不是墙壁,而是虚无的边界。
这座巨大得难以估量的石殿,就好象是孤零零地悬浮在永恒的、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虚无之中,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
空气干燥得超乎想象,吸进肺里,带着一股万年尘封的、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沧桑与寂聊感。
这里彻底隔绝了上方血湖那令人作呕的浓郁腥甜血气,也隔绝了那无处不在、能侵蚀心智的疯狂死亡意念。
甚至,连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始终悬于头顶、源自暗金棺椁的恐怖意志威压。
在这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种更古老、更沉静、更不容置疑的神秘力量彻底屏蔽隔绝在外。
这本该是绝境中梦寐以求的避难所,是血湖那片杀戮地狱中意想不到的喘息之地。
然而,林凡的心头却没有半分劫后馀生的庆幸与轻松,反而象是被凭空压上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冷的星骸。
沉甸甸的,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的寂静,并非山林夜晚的安宁祥和,而是一种万物终结、时光停滞般的绝对死寂。
它比血湖里那些扭曲怪物疯狂的嘶吼、灵力的爆鸣更令人心悸。
这种死寂,仿佛拥有实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远超林凡想象极限的历史重量和岁月苍茫。
置身其中,会让人从生命本源深处感到自己的渺小、短暂与微不足道。
一种想要放弃思考、放弃挣扎、就此跪伏、融入这永恒寂静的绝望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心灵。
他的目光在艰难地扫视一圈后,最终不可避免地、被牢牢吸引到了这片死寂空间中唯一的存在。
那座矗立于正中央的巨型祭坛。
金字塔形的结构,巍峨、古朴、肃穆,通体由与地面相同的那种吞噬光线的黑色巨石垒成。
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仿佛并非人力所能建造,而是从这片虚无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祭坛本身并没有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却自然弥漫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忍不住想要屈膝跪拜的古老威压。
它向上延伸,高耸入……不,更准确地说,是它的顶端仿佛与上方那片朦胧的微光黑暗连接在了一起,通往某个不可知、不可测的境地。
一级级巨大的阶梯,如同通往神域的天梯,向上蔓延。
每一级阶梯的立面上,都刻满了繁复、晦涩到极点的纹路。
这些纹路与之前在那井口信道边缘看到的明显同源,但规模更加宏大,结构更加深邃。
组合更加完整,隐隐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它们不象简单的装饰,更象是在记载着某种开天辟地、混沌生灭的终极奥秘。
林凡只是尝试集中目力,想要看清最近一处纹路的细节,便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
灵识如同被针扎般刺痛,吓得他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而祭坛的顶端,在那朦胧微光的笼罩下,隐约悬浮着一团物体。
那是这片绝对死寂中,除了地面的黑石板和祭坛本身外,唯一的“异物”,也是唯一的光源,以及……唯一的“活物”迹象。
它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并不刺眼的光芒。
那光芒与星穹古树碎片散发出的清冷、充满生机活力的辉光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它更温和,更内敛,更包容,光芒中仿佛蕴含着混沌初开、演化万物的本源之意。
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然而,在这份温和与包容之下,林凡那历经生死磨砺、变得极其敏锐的灵觉。
却捕捉到了一丝深藏其中的、若有若无的情绪。
那是一种积压了万古岁月的、化不开的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林凡驾驶着星辉光轮带着昏迷的水梦娇和那个同样重伤垂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被一同卷入的陈默,艰难地驶向祭坛的基座。
距离祭坛越近,那股无形的、源自祭坛本身的古老威压便越强。
这并非是针对性的压迫或者敌意,而是存在本身带来的、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所产生的自然现象。
如同渺小的蝼蚁仰望无垠的星空,如同滴水面对浩瀚的海洋。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敬畏与渺小感,不受控制地涌现,催促着卑微者向崇高者臣服。
“呃……”
林凡咬紧牙关,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额头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露出来,冷汗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渍,沿着脸颊滑落。
滴在冰冷的黑色石板上,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条不屈的战矛,强行对抗着那想要让他弯腰、甚至跪下的无形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