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落云门丹室。
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精纯灵力,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氤氲流转。
紫参的清冽、龙涎草的馥郁、还有几味难以言喻的异种清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氛围,不仅驱散了深入骨髓的血腥气与雪雾山的寒意,也悄然抚慰着心头的尘埃。
林凡眼皮微动,缓缓睁开。
眸底深处,一片混沌深邃的星云虚影一闪而逝,气息沉凝如渊海,比之月前踏入雪雾山脉时,多了几分难以测度的浩瀚。
经过碧水丹的滋养,受损的水木双灵根已经彻底稳固下来,甚至因祸得福,与丹田内那团混沌本源的联系更加水乳交融。
温凉润泽的玄冥真水之力,如同山涧溪流般自然而然地流淌在奇经八脉之间,带来一种通透舒适之感。
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
留在肌肤之上的,唯有那块祖传的玉佩,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凉静静浸润,象一只无形的手,安抚着战后紧绷的神经,带来奇异的安心。
丹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这份宁静。
陈天云步跨进来,眉宇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份疲惫之下,更多的是放下重担的欣慰。
看见林凡清醒,他眼中微亮,顺手从袖中摸出一枚温润的玉简,抛了过去:
“小子,醒了?碧水丹的药力化开了没?四派的老家伙们这次总算没白忙活,联手柄那东西给扬了,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他的语气带着点感慨,说到最后,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指了指林凡手中的玉简:“喏,全过程都记在里面了,你自己瞧瞧。那阵仗……啧,简直不象人间该有的玩意儿。”
林凡接过留影玉简,深吸一口气,让心神沉入其中。
刹那,狂暴的信息洪流冲刷过脑海。
撕裂虚空的四象诛邪矛,其凝聚的威压几乎隔着影象碾碎心神;
妖兽竖瞳中最后凝固,非人一般的恐惧,清淅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百丈妖躯倾塌时搅起的遮天烟尘,伴随着无声却又震耳欲聋的轰鸣感……这一切的一切,如同身临其境。
他仿佛能嗅到矛尖撕裂空间带来的炽热气息,能“听”到那竖瞳深处无声咆哮里蕴含对毁灭深渊的极致绝望。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林凡沉默半晌,才从那份震撼里抽离一丝神智。
他抬起头,目光紧锁陈天云,声音带着一丝竭力控制、却依然暴露了紧张的低哑:“师父……郭师兄,还有水师姐、常师弟……他们怎样了?”
眼前不由自主闪过常建成胸前那狰狞窜动的黑气,以及水梦娇始终无法舒展的紧蹙眉宇。
“命是都保住了。”
陈天云叹了口气,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那深重的疲惫此刻再无遮掩,“郭杰伤势最险,根基受损,一身经脉被蚀道邪气侵染,跟长满了荆棘似的,强行修炼只会雪上加霜。往后啊,得把药当饭吃,慢慢温养,至于还能不能恢复往日那般……”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水梦娇是被那畜生的神魂冲击伤着了,好在青崖长老祖亲自出手,把‘养魂木’都搬到了她榻边,日夜温养神魂。恢复倒是不成问题,但也要吃不少苦头,性子都得磨软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异常凝重,目光也沉了下来:“最难搞的反倒是常建成那小子……”
林凡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攥着玉简的指尖不自觉用力。
“蚀道邪气那鬼东西盘踞在心脉要害,如同附骨之疽。”
陈天云的声音低得如同闷雷。
“虽然用宗门仅存的一颗‘九转还魂丹’吊住了他一口气,保住了元神不散,但那邪气……极其诡异顽固,寻常丹药的灵力灌进去不仅无用,反倒象是在给它喂食,刺激它反过来侵蚀更多生机。他的修为……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象是要卸下千钧重担:“怕是从此,再难寸进了。”
常建成那声嘶力竭的“师姐当心!”犹在耳畔炸响,那心脉处如同剧毒妖蛇般疯狂窜动的黑气,仿佛就在眼前狞笑。
拼尽全力在妖兽利爪和烈火门修士的疯狂追截下将人带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这样……这份沉重的责任,压得林凡几乎喘不过气来。
丹室里原本沁人心脾的药香,此刻仿佛也变得滞涩沉重。
“师父……”林凡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那妖兽……究竟是何根脚?烈火门和妖门百骸洞那群疯子,血祭无数生灵孵化这等凶物,他们就不怕第一个被反噬?”
他想起妖兽吞噬那些妖修同伴时的冷酷无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陈天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目光穿透丹室的窗棂,落向遥远的雪雾山脉深处,语气凝重如铁:
“几位太上长老拼凑出几分真相。那妖兽的卵胎,极可能来自雪雾山尚未探明的某个上古凶地。甚至……可能沾染了传说中洪荒四凶之一——‘梼杌’的零星血脉。上次联手发掘的那处远古遗迹,所得好处实在太大,我们四派实力猛涨,烈火门是彻底慌了爪子。勾结妖门百骸洞,不惜血祭生灵搞出这个怪物,怕是想用这支邪兵当‘压胜法器’来制衡我们四家,甚至妄想反压一头,打破眼下这太平的‘僵局’。”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讥讽:“可惜,玩火自焚!那凶物的邪性远超他们预期,失控了。烈火门这回可是赔光了老底,百骸洞那群妖魔鬼怪嘛……哼,他们的心思,从来都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眼下嘛,双方都伤了元气,没那个力气立刻掀桌子。都在暗地里舔伤口,等着下次亮出獠牙的时机。”
陈天云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那抹厉色被一种厚重而带着期许的暖意替代:
“对你小子来说,现在头等大事就是给我好好巩固根基,把雪雾山这趟鬼门关外捡回来的‘经验包’消化掉,别姑负了这拿命换来的机缘!也……”
他往前一步,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林凡尚显单薄的肩膀上,留下一点安慰的馀温:
“……也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修仙这条路,生老病死残,都是常事。心宽点,才能走远。”
他说完,留下那枚记载着大战的玉简,转身离去。
丹室重归寂静。
林凡靠在柔软的榻上,任由心神放空半晌后,目光才缓缓投过精致的窗棂,望向那片看不见的雪雾山脉方向。
脑海里,四大长老那通天彻地、足以移山填海的威能,以及妖兽伏诛时那份毁天灭地的震撼景象,依旧在不断回放,每一次闪回,都象重锤敲打着他对力量边界的认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戒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那方冰绡所传来的微弱凉意——那是属于另一段故事、另一个人的念想。
山外的风雨似乎被暂时压了下去,但他心知肚明,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潮汹涌,远未停止。
闭上眼,丹田内,稳固的水木双灵根如同磐石,缠绕着丹田深处那团玄奥难测的混沌本源;经脉中,温和流淌的玄冥真水滋养着每一寸血肉。
一股沉静而坚韧的力量,如同春芽破土,正在他心底深处悄然萌发。
力量,更强大且能掌控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渴望在他心中升腾。
……
曾经死寂的雪雾山内核局域,此刻被一种令人灵魂都跟着发颤的诡异嗡鸣所笼罩。
那是四象诛邪矛贯穿妖兽头颅后,残留的无匹能量正在撕裂空间、不断震荡的馀音。
祭坛已成一片焦黑的废墟,破碎的符文石板夹杂着巨大的冰晶碎屑,污秽粘稠如墨的黑血如同活物般在地面上蔓延、蠕动。
蒸腾起混合着浓烈硫磺味与刺鼻血肉烧焦味道的黑色烟雾,直冲云宵,将天空都染上了一抹不详的灰暗。
落云门太上长老云落生矗立在半空,掌心雷光吞吐不定,紫色电弧如同一条条暴躁的雷蛟,在他指缝间不安分地跃动、嘶鸣,将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刀,一遍遍扫视着脚下那具正在迅速失去生机、开始变得僵硬的巨大妖躯,不敢有丝毫松懈。
剑灵太上白旧城那柄造型古朴、遍布岁月痕迹的长剑,无声地悬停在他身侧,灰色的剑身周围,一种湮灭一切的恐怖剑意无声蔓延,如同水面的涟漪,所过之处,空气中飘散的尘埃都瞬间化为虚无,连带着那弥漫的蚀道邪气也被涤荡、净化。
下方,厚土门太上岳钟山枯瘦的身影如同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他佝偻着背脊,枯树根般的手指狠狠插进脚下焦黑龟裂冒着缕缕黑烟的泥土深处。
土黄色的厚重灵力从他掌间汹涌灌入大地,试图抚平地脉深处因邪力侵蚀而产生的混乱与痛苦。
然而,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却闪铄着一丝越来越难以压制的惊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