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意识象一块沉重的石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不断下坠。
狂风在耳边尖啸,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碎片。
就在最后一丝模糊的清醒也即将被无情吞噬的瞬间,一个声音穿透了死亡的低语——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惊惶与不顾一切的决绝。
“林凡——!”
是水梦娇
这个名字象一个微弱的火星,在他死寂的思维中炸开。
紧接着,他残存的感知“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道窈窕的身影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从容,而是化作了一道激射的虹光,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精准、且极其冒险地扑向他急速砸落的轨迹。
“噗!”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传来。
林凡只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巨大的下坠冲击力被一股柔和却又极为坚韧的水行灵力艰难化去,震得他本就破碎的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最后陷入黑暗前,他仿佛隔着重重迷雾,看到了水梦娇那双平静如深泉的眸子。
此刻,那里面的冰层彻底碎裂了——被汹涌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毅所取代。
她咬着下唇,唇边甚至渗出一丝血痕,却仍旧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他从那幽冥深渊中硬生生“箍”回来。
这一幕,如同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入他意识的尽头。
轰隆——!
承载着他们的玉舟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尾部拖拽着惨烈的雷光轨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疯狂地撕裂云海,亡命奔逃。
舟身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让趴在舟舷边缘的林凡意识在混沌与剧痛之间浮沉。
每一次想要凝聚起哪怕一丝神识,都象是在黏稠滚烫的血浆里拼死挣扎。
破碎的经脉?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经脉了,更象是被地狱业火烧灼过的荒漠焦土,寸寸断裂。
一股可怕的混沌气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一半是幽冥炼狱透出的死寂冰寒,来自那只诡异的幽冥鬼爪留下的诅咒残力;另一半则是霸道无匹的鬼帝瞳光残留的寂灭之意,仿佛要将万物归墟。
这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致命的力量如同两条疯狂的恶蛟,在他血肉中嘶吼搏杀、纠缠撕咬。
每一次气息的冲撞,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痛苦,皮肤下时而浮现鎏金流光般的抵抗纹络,时而又被死寂的灰黑烙印复盖,整个人仿佛一个不稳定的人肉战场。
水梦娇盘膝坐在他身侧,不染纤尘的月白色劲装此刻已是血迹斑斑,大半暗红发黑,如同干涸的墨梅。
她新生的左臂微微颤斗,指尖汇聚着精纯无比的玄冰之力,化作一缕缕柔韧却极寒的细流,小心翼翼地渗透进林凡几乎停止的心脉之中。
这股力量如同冰髓,暂时冻结住那暴虐的死气,勉强维系着他风中残烛般的生机。
然而,那断臂重生的地方,偶尔会逸散出一缕细微、肉眼几乎难辨的灰败气息,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混入纯净的冰蓝气流中——那是蚀道冥龙可怕侵蚀力的残留,是她强行融合玄冰鉴也无法彻底净化的附骨之疽。
一丝懊悔与自责在她眼底飞逝,若非先前被重创,此刻她的玄冰之力本应更纯粹、更有力……
“他娘的!都给老子撑住!”驾驶舟舶的郭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
他裸露的右臂上,暗金色的鳞片纹路如同真正的龙鳞般逆立而起,闪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狂暴的雷霆灵力不要钱似的疯狂注入玉舟内核的防御与驱动阵盘。
舟身发出刺耳欲裂的呻吟,强行催动的速度让它仿佛随时要散架,但终究再次提速,象一柄雷刀,狠狠劈开前方翻涌怒吼的云墙。
他眼角馀光瞥见林凡那张惨白得如同覆了一层薄霜的脸,喉咙里滚动着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怒火,恨不能立刻反身杀回那片绝地。
横在膝上的疾雷剑微微嗡鸣,剑尖跳跃的紫电映照着他线条刚硬的下颌,如同蛰伏的洪荒凶兽,择人而噬的杀意在狭小的舟内弥漫。
……
与此同时,落云门——药园,却弥漫着一种比死寂更甚的压抑破败。破晓的微光被一层灰绿色的薄雾阻隔,曾经灵气盎然、生机勃勃的灵田,此刻却笼罩在一股令人不安的衰败之气中。
那株林凡整日灌溉培育的七心莲,彻底化作了焦炭般的黑色。
莲蕊如同凝固的墨汁,不断散发出阴冷的幽冥气息,使得周遭的灵植纷纷枯萎、叶片卷曲焦黄。陈天云此刻如同化作了一尊石象,枯坐在七心莲旁冰冷的石墩上。
他伸出布满褶皱的手,极轻、极缓地拂过那焦黑的花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一个易碎而绝望的梦。
洗得发白的旧青衫沾着冰冷的晨露,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重瞳,沉淀了三百年的沧桑与此刻化不开的凝重疲惫。药圃内弥漫的死寂,仿佛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轰——!
如同平地惊雷,一道包裹着风雷的残影,裹挟着刺耳的尖啸与浓烈的血气,如同陨星天降,狠狠砸在药圃外坚实的青石坪上。
狂暴的气浪掀起漫天灰尘碎石,震得整个山头都微微一颤。
巨大的震动传来时,陈天云布满皱纹的眼皮终于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深处,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熔金光芒倏然掠过,仿佛沉睡的古兽睁开一隙眼帘。
他并未起身,目光却如有实质,早已穿透弥漫的尘土与喧嚣,精准地落在了郭杰背上那个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的身体上。
“带他过来。”
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磐石摩擦,却带着一种大地般厚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淅地压下了所有混乱的声响。
药庐深处,一方由整块温和宝玉雕琢而成的阵台,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晕,是落云门最为珍贵的疗伤宝地之一。
林凡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其上,碎裂的胸甲被揭开,露出下方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枚本该守护他性命的幽黑龙鳞碎片,如今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信物,深深嵌入了他的胸膛,边缘焦黑碳化,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丝丝缕缕蕴含着寂灭之力的幽光正贪婪地侵蚀着他仅存的生机。
陈天云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悬停在距离伤口寸许的地方,指尖萦绕的并非寻常药师催生的草木生机之绿,而是极为稀有而沉重的——一缕缕淡金中透着赤黄、近乎游丝般的地脉龙气。
这气息精纯古老,带着皇陵深处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厚重与历史的沉甸感,仿佛浓缩了一方山河的意志。
“呃——啊——!!!”
当地脉龙气如最细微却又是最尖锐的金针,精准而霸道地刺入林凡体内那片几乎碎裂成粉末的经脉时,剧痛如同万千根烧红的钢钎瞬间捅穿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刺神魂。
林凡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深处迸发出完全不象人类的、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嚎。
皮肤下,那代表不同力量的鎏金与灰黑纹路瞬间扭曲、膨胀、疯狂扭动冲突,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他的血肉,冲体而出。
陈天云的面色凝重得如同寒冰,指尖操控的龙气骤然加粗加重。
那狂暴的力量在他老辣精准的引导下,如同世间最灵巧也最粗暴的绣娘,强横地束缚并牵引着林凡体内混乱不堪的混沌气流艰难融合龙气的厚重,同时,如同驱赶毒蛇般,将一缕更为狡猾阴险、妄图反噬心脉本源内核的幽冥死气强行逼了出来。
嗤——!!!
那缕凝练成实质的死气离体的瞬间,竟化作一条不断扭曲、散发着无尽怨毒气息的黑蛇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撞向旁边坚固无比的青灵石墙壁。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墙壁上瞬间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深坑,坑壁如同被强酸浸泡过般滋滋作响,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黑烟!
“师父…”在剧痛折磨得几乎窒息的间隙,林凡破碎的识海深处,观星塔顶那悲壮决绝的一幕如同烙铁般反复灼烧着他的意识——国师玄螭那最后的回眸熔金重瞳,与他引爆自身星盘,以身化阵封堵虚空的壮烈画面重叠在一起。“国师玄螭他……是不是已经……?”
陈天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指尖龙气流转不停,仿佛那沉重的询问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微风。
只是他眼底深处熔金的色泽微微加深,如同一潭平静万载的古水,骤然映照到深处沸腾的熔岩。
“他选了人间。”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如同磐石碾过沙砾,沉重得几乎无法承载。
他指尖再次虚空一引,这一次,一道更为磅礴、几乎凝成实质的金黄地脉龙气被他强行牵引出来,化作一道炽热的光流,狠狠贯入林凡丹田气海最深处!
这一次,林凡在灵魂的颤栗中“看”得无比真切,那道龙气贯穿而来的源头,不再仅仅是药园地脉那微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