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硫磺的刺鼻混合着腐朽草木的气息,那仿佛凝固了时间、足以压碎灵魂的绝望,终于像初春湖面的薄冰,“咔”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悄然松动。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哀嚎与濒死呻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忍痛楚的嘶嘶吸气,以及压在喉咙深处的、劫后馀生的庆幸低语。
一种坚韧的、微弱却倔强的生命力,开始在这寒冰地狱的罅隙里顽强地滋生。
林凡几乎把自己“镶”进了角落的岩壁。
背脊紧贴着的奇异“温玉苔”,渗出令人贪恋的暖意和丝丝缕缕几不可察的灵气,如同沙漠旅人遇见一滴甘泉,勉强吊着他油尽灯枯的身躯。
他肿胀的眼皮费力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穿透蒙蒙药雾,固执地追逐着那个在伤员间穿行的身影——水梦娇。
她的步法不复平日的轻盈飘逸,带着一丝急切,可每一步落在地面冰霜上,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生根。
目光扫过周遭,同门们蜡黄或青灰的脸色上,像征死气的灰暗正艰难褪去,一丝丝血色如同蜗牛爬山,极其缓慢地攀上脸颊。
更令他心头微颤的是,他们眼中那曾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的求生之火,此刻竟添了“油脂”,虽然微弱,却稳定地、一点点地明亮起来!
心口那块冻僵已久的大石,“咔哒”一声,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一股滚烫的洪流——混杂着铺天盖地的疲惫、劫后馀生的狂喜,以及“我们真的从地狱爬回来了”的真实感——猛地从裂隙中汹涌喷出,冲刷着四肢百骸!这股暖流如此猛烈,以至于他肿胀麻木的唇角,竟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扯出一个扭曲难看,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洞口微弱的光线调皮跳跃,冰焰草逸散的清冷光辉,无声地落在林凡劫后馀生的笑脸上,竟莫名喧染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暖意。
这就是他们的避难所——寒冰地狱的一道伤口。
刺骨的寒意与冰焰草独特的清冽气息如同两条恶龙般纠缠不休,却被脚下、壁间温玉苔散发的柔和暖光死死按住,达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凝成这片朦胧的、带着奇异温度的雾霭。
墨绿色的苔藓在幽光中如同流淌着生命之河,光影斑驳跳跃,落在每一位弟子布满血污、疲惫不堪却终于能放松一丝紧绷神经的脸上。
林凡盘膝坐在苔藓最丰茂、灵气最盛的角落。
每一次深沉的吐纳,都牵扯着左臂上那三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伤口深处,残留的冰毒如千万根细小的冰锥正在疯狂搅动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万幸的是,《灵药诀》催动的、坚韧如藤蔓般的生机正死死压制着那股试图侵蚀一切的冰冷恶力,鲜血不再涌流。他闭目凝神,将脆弱的神识沉入丹田——
“嘶……”心底猛地一沉。
视野中如同经历过天灾肆虐的荒原!原本如溪流般奔腾的灵力,此刻稀薄得可怜;赖以搬运周天的筋脉壁更是遍布蛛网般的细小裂痕,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崩裂!
然而,胸前那块紧贴肌肤的古玉,此刻却变得“清淅”无比!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压迫感的“搏动”,通过冰冷的皮肤清淅地传来!
那寄居其中、一直蛰伏的鬼将残灵……它苏醒了!
象一头在漫长冬眠中被某种致命诱惑惊醒的凶兽,焦躁不安地低吼着!它在渴求什么?是冰焰草内那冰火交织、逆乱狂暴的力量?还是这片茫茫雪域深处,被永恒冰封掩盖着的、更为古老、更为凶险的秘密?!
林凡强行压下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念头,鬼将残灵是他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危险的底牌,此刻绝不能分神半分!
目光下意识投向对面。
郭杰仰躺在厚厚的冰鬣狼皮上,腰腹间那道巨大的撕裂伤,如同被无形巨口啃噬过,深可见骨的景象令人心胆俱寒!
边缘的皮肉狰狞地外翻着,露出里面仍在顽强蠕动、渗着血丝的新鲜血肉——那是水梦娇不久前才将他溃烂流脓的腐肉生生剜去!
此刻,冰焰草霸道无比的药力正疯狂催发着生机,无数细如发丝的肉芽如同饥饿的白色小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交织、试图弥合这道可怕的创伤!每一次血肉的黏连,都带来令人发狂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奇痒!
郭杰额角的冷汗早已汇成了溪流,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尚存馀温的狼皮上,瞬间化作一小片蒸腾的白雾!
他口中死死咬着一截坚韧的寒铁藤蔓,牙关深陷,粗壮的颈部青筋爆起,全身肌肉都在无意识地剧烈痉孪!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钉死在洞顶上那些嶙峋尖锐、闪铄着寒光的冰棱上!
仿佛要将那钻心蚀骨、几乎将理智焚尽的痛苦,一股脑地灌注进去,与那万年不化的寒冰融为一体!
二阶妖兽!仅仅是那巨鹿擦身而过时带起的罡风馀波,就差点把他这个本就只剩半条命的家伙撕得粉身碎骨!
若不是林师弟拼死寻来的冰焰草,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回,他此刻早已是一尊挂满冰霜、毫无生息的人雕!
劫后馀生的庆幸,在持续不断的剧痛面前,早已被冲刷得点滴不剩,只剩下野兽般本能的、纯粹的忍耐!
水梦娇的身影轻盈却带着明显的迟滞,如同一只疲惫不堪却又不敢停歇的冰蝶,在伤员之间无声地穿梭。
她的指尖萦绕着一束束淡蓝色的寒气,极细,却又凝练如针。
这些冰晶毫针在她精纯到极致的神识操控下,小心翼翼探入同门淤塞、被撕裂的经脉。
它们艰难地疏导着狂暴肆虐的灵力乱流,消融、冻结、包裹住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冰毒残渣!
她的动作稳定得令人咋舌,每一个落点都精准异常。
但若有心人细看,便会发现她指尖凝聚的霜纹比之昨天繁复、玄奥了数倍不止!细密的、闪铄着幽蓝光晕的古老符文在冰晶下若隐若现,更为骇人的是,那晶莹的冰晶光泽,似乎已不再仅仅复盖在皮肤表面,而是正缓慢、无声、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她的指骨内部侵蚀!
每一次灵力倾注,她的唇色便肉眼可见地白上一分。
每一次悠长的吐纳,呼出的气息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带着细密冰屑的寒雾!
在这冰系力量的天然主场,身为水灵根的她本该如鱼得水。
然而接连数日的生死血战早已透支了她的根基本源,不间断的、要求极致精准的疗伤施术更是雪上加霜!
体内那磅礴浩荡却桀骜不驯的极寒灵力,此刻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冰原魔兽,在她四肢百骸间疯狂冲撞!
它不再是她温顺的力量,而是狂暴的反噬之源!
每一次强行驱使灵力,都象是在推动着她迈向化身冰雕的最后一步!
一股冰冷刺骨的危险气息,正从这位“冰美人”身上不受控制地弥漫开去。她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抬手将一缕被冰霜凝在额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闪铄的冰晶光泽在温玉苔的柔光下,反射出冷酷如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芒。
几名伤势较轻、尚能勉强活动的弟子,正佝偻着身体,用粗糙的兽皮小心翼翼擦拭着温玉苔附近岩壁上凝结出的温热露珠。
水滴汇成细流,滴滴答答落入他们手中同样粗糙简陋的灰白石碗里。
在这被洞外永无止境的寒风呼啸和伤员沉重喘息声包围的死寂洞窟中,单调的水滴竟显得格外清脆刺耳!
他们动作僵硬迟缓,眼神深处残留着先前致命追逐的浓烈恐惧,以及对这片无尽冰原前路的茫然与绝望。
食物……只剩下两只蜷缩在角落、冻得硬邦邦、瘦骨嶙峋的雪兔尸体。在这连运转灵力都变得滞涩无比的环境下,想要恢复一点体力,消耗竟比在宗门时高出了十倍不止!
沉默如同不化的冰川,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胸口,连呼吸都仿佛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时间,在洞外风雪恶魔般的嘶吼咆哮声中,仿佛彻底凝固。直到——
洞内温石苔藓散发的微光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些许,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外界风暴间隙短暂露出的一抹曦光,水梦娇一直凝神疗伤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摊开,一枚造型古朴、布满铜绿锈蚀痕迹的罗盘,正静静躺在她那被冰晶复盖、毫无血色的冰冷掌心!
就在这刹那!
罗盘中心那根纤细如发丝、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红玉指针,陡然疯狂震颤!如同被一双无形的、蛮横到极致的大手攥住,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限旋转!指针化为一道模糊的赤红虚影,发出刺耳尖锐、几乎要撕裂耳鼓的、连绵不绝的“嗡——呜——”长鸣!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不祥征兆的尖啸,瞬间如同磁石般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