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与沛国交界的大道上,正有一支车队南下。
仲氏旗号迎风招展。
近千兵卒持戟佩刀,分列道路两侧,护着车队缓缓前行。
这是韩胤率领的迎亲队伍。
他们准备南下沛国虹县,从彼处渡过淮水,进入淮南的钟离县境内,然后转向西行,抵达寿春。
正值春光和煦,草长莺飞的时节,行在道上,让人心情很是愉悦。
韩胤骑在马上,正和旁侧另一个骑马的文士交谈着:“天子与吕布结姻只是第一步,等到礼成,就准备征发大军攻打刘备,届时还请诸公在下邳相助,帮忙劝吕布出兵。等灭了刘备,天子占了沛国,北通充州,日后也好再联手打回去,向曹操复仇。”
王楷是吕布派出来的送亲之人,他是昔日曹操手下的从事中郎,跟陈宫一起迎吕布入主兖州,属于陈宫一派。
他和陈宫等人之所以帮袁术的忙,就是想借袁术的势力对抗曹操,韩胤这话正合他心意。
王楷颔首道:“吕布无谋又贪利,吾等想劝他并不难,只是虑他反复无常,难以取信。有了联姻这事,他将女儿送至寿春,正好为质,日后当不会再反悔了。”
韩胤听到“为质”二字,也笑了起来。
二人一边骑行向前,一边谈论联合抗曹之事。
在他们后方,队伍正中的那辆华丽大车上。
吕婧面色木然,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车帘,身形随着车厢微微晃动,宛若一尊失了魂的玉雕。
母亲的话不时在她脑中回荡。
“这就是世道,吾等女子身若飘絮,命如转蓬,风起则随风舞动,水湍则随波逐流,何尝由得己身半分?事已至此,勿要再做空想。”
严氏那晚见吕布心意已决,只能转头劝吕婧认命。
吕婧当时没有回应,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父命自不可违,然生死在于我手。”
吕婧低头。
手中是一根缀满金玉的发簪,正是昔日刘毅送她的礼物。
车轮滚滚,逼近淮水,也是在走向她生命的尽头。
吕婧会在渡过淮水前用此物自到,以守誓言。
只是在心中已有死志的同时,她内心深处也不免生出某种不切实际的渴望。
他会来吗?
心中思绪乱转,外面突然响起尖叫声。
“敌袭!”
“是骑兵!”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如闷雷般的声音。
骑兵的马蹄声。
吕婧大喜,慌忙拉开车帘往外看去。
一定是他来了!
“张益德来也!”
声如雷鸣,清淅可闻,尽显粗豪之气。
吕婧脸上的笑容略微一僵。
但很快这笑容便再度绽放。
她站在车上,能看到远处奔来的骑兵中,有一白马少年,正策马持矛,迅如奔雷,往她的方向飞驰过来。
“张益德!”
韩胤、王楷等人大惊失色,看到远处那飞奔而来数百骑兵,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快列阵迎敌!”
二人大叫,周围士卒慌忙上前。
可问题是车队前行,护卫的军队是呈长蛇排列,想在短时间内结成防御骑兵的阵型哪有这么容易,而且车队中的那些随从、侍女一个个吓得惊呼大叫,四处乱奔,将恐慌情绪不断传递。
骑兵速度极快。
就在这刹那间,已逼到车队近前。
“定远,去寻你那新妇。我去杀了贼首!”
张飞大叫,手中长矛舞动,连挑前方两人。
“好!”
刘毅应了一声,带着许褚、速亦拔等本部骑兵,一路横冲直撞,驱杀挡路者,往中央婚车奔去。
事出突然,车队守卒难以抵挡,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骑兵撞散了大半。
张飞盯着王楷、韩胤等人,带队向他们冲去。
韩胤反应很快,眼见护卫抵挡不住,第一时间便拨马回转,往北逃去。
王楷则是迟了一步,等他想要逃跑时,已被张飞冲到身前。
“张益德住手!吾等有话好好说!”
王楷慌忙大叫。
“说你老母!”
张飞唾骂一声,长矛前刺,戳入王楷前胸,手再一抬,就已将他尸身甩落马下。
周围兵卒见到韩胤逃跑,王楷身死,哪还有抵挡的心思,纷纷作鸟兽散。
刘毅此时在许褚等人护卫下,连杀数人,冲到婚车旁侧。
隔了老远。
他就看到了站在车上,翘首以盼的美丽少女。
“刘郎!”
吕婧见到刘毅,眸中绽放粲然光彩,雀跃起来。
刘毅勒马婚车侧,对她郑重道:“闻卿不相负,我亦不负卿。卿可愿随我同去?”
吕婧看着眼前少年向她伸手,目中已是泪光涌动,她没有尤豫,伸手握住,借力上马。
“妾愿随君左右,至死不离。”
“车辙痕迹尚新,不远了,快追上了!”
吕布观察路中车痕,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催促身后三百骑从加速赶路,想在今日就追上车队,将女儿抢回来。
战马弛骋,又行了数里,却见对面有数骑迎面奔来。
“来者可是温侯?”
韩胤见吕布领兵前来,大喜高呼,甚至没去想吕布怎么会率兵追在他后面。
吕布看韩胤神色狼狈,似在逃亡,忙勒住缰绳,皱眉打量:“发生了何事?”
韩胤驾马过来,叫道:“君侯,是张飞领人来攻,劫了车队!”
“张飞!”
吕布脸色大变,对韩胤怒道:“然后你就把吾女扔下了?”
“啊?我————我————”
韩胤一时惊慌,竟找不到话说。
吕布听了陈圭之言,本就对蛊惑他联姻的韩胤心生恶感,此刻又见韩胤抛下自己女儿独自逃生,心中怒火澎湃,哪里还忍得住。
“狗贼去死!”
他怒喝一声,伸手拔刀,对着吃惊的韩胤就是一刀砍去,将其当场斩杀。
“割了首级,后面再送往许都。”
吕布留下一句话,就焦急的策马前奔。
张飞居然前来劫了车队,那他女儿怎么办?
除了留下几人割韩胤首级外,吕布带着剩下骑兵一路狂奔,在天色昏黄时终于赶到了车队被劫地点。
到处都是尸体和哀嚎的伤者。
那些护送车队的兵卒见刘毅、张飞带走吕婧,又看韩胤逃跑、王楷被杀后,哪里还有回去复命的想法,干脆抢了车队里残留的金钱粮食,各自四散跑了。
在此之前,重要的珍宝金饼,早就被张飞带人卷走了大半。
等待吕布的只有一地狼借。
他忙叫人询问一些动弹不得的伤者情况,问张飞是从哪个方向跑的。
然后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白马少年,亲劫婚车,君侯之女上马相随。
“大耳儿!是你这小子!”
吕布气的大骂,不过在唾骂之馀,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刘毅来劫亲,至少他女儿不会有生命危险。
“走!快给我追上去!”
吕布心中焦急,没有等待,率着手下骑士往西追赶。
不过他慢了一段时间,刘毅和张飞劫了车队后也没有耽搁的意思,集中全力往萧县奔去。
直到第二日,吕布追到萧县城外的刘备军营,也没有在路上将他们截住。
“刘毅小贼,给我出来!”
吕布骑在马上,一手握缰,一手持矛,对着前方营垒大叫。
他身后是三百神色疲惫的骑士,一个个无精打采,看着自家君侯在那里叫骂。
营中众人已知道吕布追来的消息,也听到了他在外面的喊叫。
张飞当先出营,对吕布取笑道:“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那个逼迫女儿嫁给反贼的吕布吗?你不去淮南享福,来我营中作甚?”
吕布追了一天一夜,已是疲倦不堪,他咬牙道:“张飞,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叫那刘毅和刘备出来!”
刘家父子此时正带着人出营。
刘毅听到吕布叫喊,便上前回应道:“君侯来此,是为何事?”
吕布见刘毅出来,正要责骂呵斥,却又看到刘毅身后跟了个极为雄壮高大的汉子,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这大耳儿哪里找来的护卫,竟如此威猛!
吕布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刘毅身后的许褚是厉害角色,当即收了些怒气,只说道:“刘毅,我不与多言其他,你且还我女儿,之前的事我便不与你追究了!”
刘毅摇头,并解释道:“君侯所言差矣,非我不愿还君侯之女也。”
说着,他侧身让出一条路。
吕婧从后方走上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吕布。
“阿父请回去吧。”
吕布见吕婧出来,先是一喜,听到这话又愣在当场。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吕婧,颤声道:“你这什么意思,还不过来!你不想嫁袁氏,那就不嫁了,且随我回家去!”
吕婧神色郑重的说道:“女儿愿为刘氏妇,不欲再回下,还请阿父自行归去。”
吕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吕婧竟然是宁愿投入刘氏营中,也不想跟自己这个父亲回去。
他大骂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逆女!逆女啊!你速速给我过来!
“”
吕婧只是摇头不应。
刘毅叹道:“事已至此,君侯请先回去,等冷静之后,再谈诸事。”
刘备观看片刻,此时也对吕布说道:“袁术僭越称帝,为篡逆之贼,天下人皆应诛之。吾闻奉先前日险些附逆,还是先回去思索,勿要因袁术而担上不义之名,为天下所恶啊!”
刘备没有称呼兄长,只说奉先二字,态度比以前和吕布说话时要刚硬许多,再无相让之心。
吕布也听出刘备态度强硬。
他想发怒,可又见刘备身后兵卒列阵,弓弩遥指,矛戟挺立,已是做好战斗准备。
张飞和刘毅身后那个壮汉也都对他怒目对视。
吕布一时间竟不敢有所动作。
秦宜禄见状,拍马上前,在吕布身后劝道:“君侯,我军日夜奔行,疲惫不堪,已无大战之力。对方人马众多,若是开打恐怕不胜。且淑女不愿归去,若继续当众僵持,旁人见了传扬出去,对君侯名声也不利啊。
吕布脸上阴晴不定。
秦宜禄说的是,他现在身处刘备大本营,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若是不打继续在这里掰扯,一来吕婧不愿随他这个父亲走,已是有些丢脸,二来他之前同袁术结亲,说出去有附逆之名,不宜在大庭广众下传扬。
“好,你既不愿走,那就随你!你日后勿要再回来了!”
吕布对着女儿瞪了一眼,抛下这句狠话后,便调转马头,带着骑从往下邳奔去。
吕婧站在刘氏营前,望着吕布离去的背影,神色哀伤,但目中之意越发坚定。
刘毅则是看着那马蹄卷动的飞扬尘土,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吕布这里是暂时逼退了。
根据吕布追赶过来的时间,他怀疑陈圭已经说动了吕布,吕布当时已在追赶的路上。
吕布有和袁术决裂的心思,吕婧又在他这里,吕布不说成为盟友,至少不可能再和袁术联合在一起。
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只剩袁术。
仲氏天子,恐怕要来报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