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正月。
淮南,九江郡。
寿春城中,宫阙巍峨壮丽。
袁术站在殿里,身上的装扮与去年大不相同。
就见他头戴黑色冕冠,上系白玉珠为十二旒,冕冠的两侧,有玉笄穿插以固定发髻,附近还各垂一颗美玉,此玉名为瑱,又叫“充耳”,用以警示佩戴冠冕者勿要听信小人之言。
有个词语叫充耳不闻,就和此物有关,至于是充耳不闻谗言,还是充耳不闻忠言,那就得因人而异了。
珠疏下。
袁术穿的是玄衣??裳,黑色的玄衣代表上天,浅绛色的下裳代表大地。
其上绘有十二章纹,日月分列于两肩,星辰环绕于背后,像征着帝王肩挑日月,背负星辰的至尊身份。
下又有龙、山、华虫、宗彝、火、藻等图案,其蕴含着至善至美的帝德,又代表着天地万物环绕在旁。
这是本时代最为尊贵的衣裳。
天子之服。
皇帝之衣。
袁术抬手挥袖,又转动身躯,就见星辰为他旋转,神龙为他飞舞,烈火为他燃烧。
这一刻。
袁术感觉自己就是天地间最耀眼的那个人。
“尔等觉得如何?”
他高傲的抬起下巴,望向下方的几个臣子。
“帝王之相!陛下姿容绝世,贵不可言,只有这天子冕服方可配也!”
杨弘适时的奉上赞美。
李业不甘落后,高声叫道:“陛下,臣纵览史册,自三代以来,所谓贤君圣主,不过徒有虚名。今日得见天颜,方知何谓真正的天命之人。陛下之姿,远超尧舜。陛下之德,盖过禹汤。此衣冠,正为陛下而生啊!”
声音激昂,传遍殿中。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朕心甚悦!朕心甚悦啊!”
袁术仰头大笑,两侧的“充耳”随之前后摇晃。
他挥动双袖,又在原地转了一圈,这才满意的坐下,道:“既然般配,那朕两日后就穿这一身率群臣祭祀天地,将称帝之事正式昭告天下。”
杨弘还没开口,李业就已抢先道:“陛下英明,待陛下祭祀天地后,便是天下共主,汉室气数已尽,江山重归有德,四海豪杰闻之,定当纷纷前来归附,为陛下效劳。如此何愁江山不定,四海不服啊!”
杨弘一脸嫉妒的向李业看去。
好一个不要脸的马屁精!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无耻之人!
袁术再度听的大笑。
他正式称帝时间是在两日后,也就是正月十八,到了那时他将率群臣百官祭祀天地神灵,正式昭告天下,登上皇帝之位。
在此之前,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处理。
袁术侧首,看向殿中那个没有附和着称赞自己,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臣子。
阎象。
“阎卿,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袁术眩耀完自己的新衣服后,也想起他叫这几人来是说正事的,便神色和蔼的询问起来。
阎象虽然不赞同称帝,说话也不是很好听,但做事能力很强,整个淮南的政务多是他在处理,袁术对他很是依赖。
听到袁术问话。
阎象叹道:“明————陛下,金尚听闻陛下要以他为太尉,严词以对,说他只做汉臣,绝不为他人臣子。”
袁术闻言大怒,重重一掌派在身前案几,其力量之大,把上面的传国玉玺都给震了一下。
“金尚竖子!当初他被曹操击败,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前来依附朕。朕好心收留他,今日还欲给他太尉高职,竖子竟敢如此不识抬举,真是气煞朕也!”
袁术非常生气。
金尚,京兆名士,曾被朝廷任命为兖州刺史。
但他前往兖州赴任时,曹操已被鲍信等人迎为了兖州牧。
一个兖州,只能有一个主人。
就象刘备打郭贡一样,曹操也发兵把金尚打跑了,金尚无奈,只能往南跑到了袁术手下。
袁术现在要当皇帝,手下得设置百官公卿,他就寻思找几个名士装点下门面,提升他这个新朝廷的档次,便将目光瞄准了金尚,让阎象去暗示金尚,欲让他来做太尉。
哪知金尚这厮竟然不识抬举,袁术恨不得砍了他。
阎象见袁术面色狰狞,便知他这主公生了恶心,忙劝道:“金尚乃天下名士,不能强屈,陛下登皇帝位,此乃大喜之事,还是勿要与他计较的好。”
袁术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那徐璆呢?”
徐璆(qiu),也是当今名士,曾做过荆州刺史、东海相等职务,汉天子迁都许县后,征徐谬为廷尉。结果这事被袁术知道了,在徐璆前往许县的路上,袁术就派人前去将他劫持,强行抓到了寿春。
袁术现在正准备授予徐理上公之位,好让世人知道他手下也是人才济济的。
阎象摇头道:“我刚与徐谬开口,他就怒言龚胜、鲍宣,独何人哉?守之必死!”
听到这话,袁术脸色更难看了。
龚胜、鲍宣都是前汉名臣,因王莽纂位而亡。
一个是被王莽处死,一个是不接受王莽任命绝食而死。
徐璆自比龚胜、鲍宣,这是把他袁术当做王莽了啊!
袁术很生气,气的浑身发抖。
居然把我拿来和王莽那纂位逆贼对比,真是欺朕太甚!
不过气归气,袁术还有理智尚存。
徐璆名声很大,又是他派人劫持过来的,袁术要真把徐璆逼死了,这真就要遗臭万年,和王莽相提并论了。
“算了算了,朕不与他们计较就是。”
袁术长吐了一口气,决定不和这些有眼无珠的人生气,他就不信自己的官位封不出去。
李业忙道:“陛下心胸宽广,彼辈日后定然后悔莫及。”
杨弘见李业马屁不断,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干脆将话题转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
他说道:“陛下,陈国传来消息,言刘宠将大批粮食和军械送到睢阳,看样子是要资助刘备,而且数量还不少。臣以为这二人恐怕是达成了什么盟约。
“什么!刘宠竟然送粮食和军械给刘备,这是以为朕不敢打他吗?”
袁术勃然大怒。
他和刘备先有广陵之战,后有返水之战,谁不知道他袁术和刘备乃是仇敌,现在刘宠资助刘备,这就是在和他作对啊。
阎象见袁术发怒,忙道:“陛下,刘宠善战而骆俊善治,陈国兵马钱粮甚多,不可轻易为敌啊。”
袁术气道:“朕本欲称帝后就发兵击灭刘备,以报去岁之仇。现在刘宠送钱粮兵马给刘备,这就是与朕作对。若他二人联合在一起,加之还有个吕布在侧,朕后面还如何对付刘备?”
李业眼珠一转,说道:“陛下勿急,臣认为我军之前攻取陈国东部的武平诸县时,刘宠不敢来战,此乃因他年老而胆怯也,已不复昔日强勇之名。或许可以遣使者前往陈国,向刘宠责问此事,以大军攻陈作为恐吓,逼迫他与刘备绝交,同时再让陈国供应我粮草兵甲作为赔罪,如此便可放过他。这一来陈国将反为我军臂助。”
袁术听得点头。
刘宠岁数大了,之前不敢和他相争,派人前去恐吓刘宠,说不定真能成功。
阎象则摇头问道:“刘宠若是拒绝,又该如何?莫非真要同时和刘备、陈国开战吗?”
李业嘿嘿一笑,阴声道:“刘宠若是不识抬举,那我军也无需同他开战,只要遣一刺客前往陈国,将刘宠、骆俊诈杀就是。刘宠无子,只要他一死,陈国必将陷入大乱,这时我军发兵进攻,将其一举吞灭,然后再携灭陈之威,一举覆杀刘备,届时必将震动天下,我军兵威所向,谁敢不服?天下四海,当尽归陛下之手啊!”
“哈哈哈,李卿所言,妙哉!妙哉啊!”
袁术拊掌大笑,连连称赞。
阎象在旁,一脸惊愕的看着这君臣二人。
你袁术都要当皇帝了,还用刺客这种下作手段,传出去真不怕被别人笑吗?
一个喜欢搞刺杀的皇帝?
阎象嘴角泛起苦笑,感觉前路满是昏暗,看不到一点光明。
袁术似乎并未认识到这一点,他同意了李业的计划,又继续讨论称帝后如何对付刘备的事情。
“朕还要下诏江东,让孙策给我送点兵马过来,待我大军云集,当一举复仇,灭掉刘备父子!”
袁术声音充满了霸气,对未来充满希望。
待商议结束。
他又回到后宫。
只见宫室间梁柱恢弘,金玉为饰,周围来往女子皆着绮縠绸缎,艳丽非常。
“唉,这皇后该选谁好呢?”
袁术一回后宫,又伤起了脑筋。
他有妃嫔数百,个个美貌惊人,喜爱者有好几个,对于让谁来做皇后,他还有些纠结。
袁术想着,不知不觉走入一间宫室。
就见一美丽女子坐在镜前。
听到袁术脚步,她回头望来。
就见女子眉目如画,面容恍如白玉,端的是国色天姿,而见到是袁术前来,她不仅没来迎接,反而低头啜泣起来。
美人哀泣,充满了一种公样的惹人怜爱的美感,扰动了袁术的心。
这是冯仕,乃司隶冯方之女,有国色之姿,凑避具前难扬州,被袁术瞧见便纳亨姬妾,十分宠爱。
只是这女工似乎心有高洁之志,见到袁术时常露出哀伤之容,如此作态,让袁术是又哀又爱。
他忙上前抱住冯氏,拥到床上宠爱安抚。
直到半个时辰后,方才满意离去。
见袁术离开。
冯仕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儿,有侍女难报,言王夫人、李夫人等人相邀。
她们与冯仕关系很好,家相呼亨姐妹。
冯仕不疑有他,前往约定之处。
一进屋。
她便见到好几个妇人站在里面。
随着她进去,外面的侍女从将门拉上。
冯仕见阵仗不对,惊讶道:“姐姐们叫妹妹前难,是有何事?”
没有回应。
有的只是众妇人扑上难,将她按住,各持绸索勒住冯仕的脖上。
冯仕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很快就开始翻白。
“贱婢,竟还想与吾等争宠,将她绞杀后挂在厕梁上,天上必定认亨她是不屈而死。”
有妇人唾骂出声。
冯仕在恍惚间,想起这几个妇人在很久前对她说的话。
“将军贵人有志节,当时时涕泣忧愁,必长见敬重。”
原难如此。
到了晚上。
袁术听说冯仕在厕梁上自尽的消息,又想到她下午那满脸忧愁落泪的模样,哀叹道:“我知她平日不欲从我,没想到竟刚强如此,真乃有志烈妇辛。唉,厚加安葬吧。”
时间一晃,便到了两日后。
虽然在称帝前夕,先是金尚、徐谬不愿附从自己,接着又是后宫女上刚烈自缢,怎么看亏不是吉兆,但这亏没有影响到袁术对称帝的渴望。
那是他这一生最仍的追求。
建安二年,正月。
袁术以河内张炯提供的符命亨依据,正式僭号,登天上之位。
他设置公卿百官,并以九江太守亨淮南尹,率群臣在寿春城外的南北郊祭祀天地神灵,并昭告天下。
“从今日起,朕亨天上!”
“乃天下之主辛!”
袁术称帝,自号仳仕。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淮南之地,然后又在无数马蹄的飞奔下,迅速送往附近的州郡。
大道陵迟,天下纷乱。
群雄割据州郡,仿若独立之国,但在面上亏还举着大家旗帜,尊奉大家天上。
袁术,在今日踏出了无数人只丝想却不丝做的那一步。
其勇气,在此刻冠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