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的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道具武器上，陈毅和许寒也绷紧了身体，何玲玲则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寻找退路。
方有花和杨华站在原地，前者依旧保持着温顺的微笑，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后者则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站不稳。
杨华倒不是害怕其他的，她就是看到鼹鼠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身材状态，有点生理性地产生恐惧而已。
没有人能在看到这么一个巨大的鼹鼠呈现“攻击性”时还无动于衷。
被鼹鼠盯住的虞时玖却只是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后迎着鼹鼠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虞时玖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我不信。”
鼹鼠也笑了，露出满口黄黑色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我的鼻子，从来不会出错。”
它说着向前迈出一步，巨大的身躯让整个堂屋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把那截爪子交出来吧，小朋友。”
鼹鼠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砍下它的……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离开得痛快一点？”
虞时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最后竟然选择慢慢解开自己左臂上缠着的布条。
黑黄色的、浓密的毛发暴露在烛光下，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肩膀，那些因污染长出的毛发甚至已经开始向他的脖颈处开始侵蚀。
在场所有人都目光都下意识落在那条胳膊上……毛发之下，虞时玖被污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灰色，皮下的蠕动感更加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皮而出。
堂屋里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老田鼠更是瞪大了眼睛：“你……你的胳膊，孩子，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胳膊变得和我们一样了？”
它惊讶地模样看起来并不似作假，是真的在疑惑诧异虞时玖的胳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鼹鼠那双小眼睛里的红光骤然亮起，它有些疑惑地道：
“这是什么？你也是田鼠？”
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不可思议的意味。
站在它面前的明明是一个人类，但人类的味道为什么会闻起来像是它的同类呢？这根本不可能。
鼹鼠疑惑，鼹鼠不解，鼹鼠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老田鼠。
同样疑惑的老田鼠对着它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守地洞里培养好孩子的田鼠而已啊……”
虞时玖在两只鼠的讨论中活动了一下左臂，五指张开又握紧，轻声道：
“鼹鼠先生，您现在还想杀我吗？”
他抬起头，看向鼹鼠，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光芒。
“爪子确实是我，是我捡到的，但我没有砍它。”
鼹鼠：“……”
鼹鼠的目光落在虞时玖毛茸茸的左臂上，犹豫了几秒后，竟然摇了摇头。
“既然真的是同类，那就算了。”
鼹鼠说。
刚激起情绪，准备和鼹鼠来点你来我往战斗的虞时玖：“……？”
虞时玖眼里的兴奋瞬间褪去大半，有点迷茫地道：“什么？”
他刚才听到什么了？鼹鼠说……算了？
算了什么？
鼹鼠不应该直接上来就是一爪子挠自己吗？怎么突然说算了？难道是刚才自己说那截“爪子”是捡来的原因？
虞时玖顿时急了，张嘴就道：“别算了，其实那截爪子是我——唔？唔唔唔？”
许寒快速起身，眼疾手快地捂住虞时玖的嘴，尬笑地点头哈腰和鼹鼠以及田鼠交流。
“哈哈哈，真是的，今天的晚饭也太好吃了吧哈哈，田鼠奶奶您真是太有心了，为了鼹鼠先生的到来做了这么好吃的晚饭……”
“哈哈，是吧是吧，真好吃啊……”
许寒的手紧紧捂着虞时玖的嘴，掌心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试图张合嘴唇和下方舌头的挣扎。
吓得许寒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虞时玖要真反抗起来他可没办法真控制住，现在也就是虞时玖不愿意朝自己动手而已。
许寒心里门清儿这要是搁前几个游戏副本，自己根本碰都碰不到虞时玖的胳膊！
前后夹击的幻想惊惧之下，许寒只能用更夸张的笑声和话语试图掩盖。
“鼹鼠先生您看，我这朋友就是太激动了，一吃到好吃的就，就有点语无伦次，语无伦次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际上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哈，您别介意，您可千万别介意哈！”
说话时许寒还狠了狠心，顶着自己很可能会被虞时玖肘击的可能性继续捂着对方的嘴不肯松手。
虞时玖被许寒捂得发出闷闷的“唔唔”声，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你拦我干什么”的控诉和未尽的不爽。
何玲玲和安洁陈毅三人先是被许寒快速反应捂嘴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松了口气，目光却又僵在了虞时玖的左臂上。
虞时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在他震惊自己被许寒捂住嘴时，他左臂上那些的毛发正因为主人的情绪波动而微微耸动。
几人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三人甚至能看到那些毛发时不时塌倒又竖立起的诡异画面。
安洁和陈毅心里一沉。
看这情况，虞时玖被污染的程度绝对又增强了很多。
在许寒故作“讨好”的插科打诨下，众人就看到鼹鼠那双泛着红光的小眼睛在虞时玖毛茸茸的手臂和许寒紧张的脸上转了好几圈，鼻翼又习惯性地耸动了两下，最后哼了一声，竟然真的移开了视线。
四人（包括许寒）提着的心同时落了下来。
陈毅甚至背着老田鼠和鼹鼠对着许寒偷偷摸摸竖了个大拇指。
意思是，很棒。
直视高大鼹鼠小腿都有点发软的许寒：“……”
不用……真的不用……陈哥……别竖大拇指了……想办法救救我吧……
“算了。”
鼹鼠突然出声，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缓慢。
“既然是‘同类’，又是田鼠太太的客人，这点小事就不追究了，不过……”
鼹鼠顿了顿，看向旁边的老田鼠，意有所指：
“田鼠太太，你这里‘客人’的成分，倒是越来越杂了。”
老田鼠闻言赶紧赔笑：“都是误会，误会！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就是不小心捡到了点东西才染上了什么味道……快，快坐下，继续吃，菜都要凉了！”
借老田鼠和鼹鼠交谈之际，安洁趁机上前，看似帮忙实则强硬地将虞时玖按回座位上，同时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听田鼠奶奶的话，都坐下吃饭吧。”
虞时玖撇了撇嘴，左手（毛茸茸的那只）无意识地抓了抓脖颈上发痒的地方，动作一顿。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触碰到一片新生的、细密的绒毛……污染又往上蔓延
他垂下眼睛，没再争辩什么，只是用勺子不断戳着自己眼前碗里那坨黏糊糊的炖菜根，周身散发着一种“我很无聊且不爽”的低气压。
这公会赛副本到底都什么剧情，连点好吃的东西都没有……老田鼠给他们吃的这些，竟然还不如养母每天拿出来的面包屑好吃……
虞时玖想着想着突然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苦了。
苦的他有点又烦又无奈。
见虞时玖低着头没说什么，鼹鼠也在老田鼠的安抚下继续入座吃饭，陈毅和何玲玲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彻底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几乎以为要提前爆发冲突了。
不过鼹鼠对“同类”的莫名宽容……虽然令人费解，但至少暂时缓解了双方冲突的危机。
至于许寒……许寒抖着腿一屁股坐下，心脏跳的“砰砰砰”的，有种血液直冲天灵盖的错觉。
老天……他真的就只是个单纯的，非常单纯且柔弱的——不对，是非常柔弱无力的辅助型奶奶而已啊！！！他一个奶妈就应该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才对啊？！！！
站着的方有花依旧微笑着，仿佛刚才饭桌上发生的剑拔弩张画面只是宴席间一段非常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她甚至上前，低头姿态温顺地为鼹鼠和老田鼠的空碗重新添上那浑浊的“果酒”。
杨华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不明白虞时玖刚才企图挑衅，更不明白鼹鼠为什么突然说算了。
难道说方有花之前说的“被标记的味道”、“同类”…指的就是虞时玖这种状态？那方姐她……
杨华想到某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有点不敢看方有花了。
宴席在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鼹鼠似乎真的对虞时玖失去了兴趣，转而继续与老田鼠推杯换盏，话题又绕回了拇指姑娘身上。
它用那宽大的爪子比划着，描述自己地下宅邸的“宽敞”与“富有”，暗示拇指姑娘如果嫁给自己会有多么“享福”。
老田鼠则在一旁不断附和，极力渲染这门亲事的“美满”和“相配”。
“这简直就是享福啊，”老田鼠羡慕地直点自己的鼠头：“没有任何一位好姑娘会拒绝这门亲事的。”
“……”
被时不时看几眼的拇指姑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慌下，她几乎无法握住手里的木勺。
拇指姑娘几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安洁和何玲玲等人，但后者在这种环境下，只能默默回以隐晦的、让她“不要害怕”的眼神。
安洁的掌心微微出汗。
她听着两只鼠类动物对拇指姑娘如同评价货物般的讨论，胃里那股一直压抑着的，异常的饥饿感夹杂着强烈的恶心突然翻涌上来。
安洁在所有人没注意到自己这边时，悄悄将手伸进系统背包，摸到里面剩下的半本旧书，用力撕下一角，借着桌面上那些繁复的碗勺掩护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用纸浆粗糙的口感压下喉头因饥饿引起的痉挛。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安洁吞下喉咙里的纸浆，她看着拇指姑娘时不时投过来的绝望的眼神，心里那个危险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虞时玖说的也许是对的，循规蹈矩可能永远走不出这个循环。
破坏、暴力……或许真的是唯一的机会。
何玲玲的大脑则在飞速运转。
鼹鼠对“同类”的认可、虞时玖加速的污染、老田鼠看似掌控一切实则隐隐对鼹鼠的讨好、以及燕子伤口上那诡异的愈合速度、还有方有花那令人不安的平静……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她脑中碰撞。
她忽然想起“长发拇指姑娘”消散前的话：
“……没有南方……都是假的……下一个丈夫……”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
如果“嫁给鼹鼠”是这个地洞循环的一环，那么“被燕子带走嫁给国王”会不会是下一个循环的起点？
而所谓的“温暖南方”，或许从来就不存在，这只是一个诱使“拇指姑娘”们不断从一个牢笼跳向另一个牢笼的、甜蜜而虚幻的诱饵？
那么，打破循环的关键，可能不仅仅是破坏眼前这场“相亲”，而是要彻底毁掉这个由老田鼠主导的“出嫁”机制，毁掉所有等待接收“礼物（拇指姑娘）”的“丈夫”……
何玲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畅饮“果酒”中的鼹鼠，又迅速收回。
鼹鼠的身材和他们根本都不像一个物种了……太难了。
实力悬殊，环境不利，还有方有花这个不知道会做什么、想做什么的变数……
何玲玲有点头疼。
她倒是突然有点理解虞时玖为什么说别想了直接莽的想法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蜷缩在壁炉旁干草堆上篮子里的燕子，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很轻微，几乎像是错觉。
但一直分神注意着燕子状态的虞时玖和何玲玲两人却同时捕捉到了这一细小的动静。
虞时玖左臂上的那些毛发更是直接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