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柔听的微微一愣。
没想到这人不止官做的大,就连医术也很卓绝,不是半桶水晃荡。
难怪,刚刚难得强势,要摸她的脉。
察觉她的目光,李越礼眼睫轻颤,唇角不自觉的微抿,伸手,稳稳扶上了王子弗的脉搏。
凉亭石凳不够,身后,有奴仆添了两把椅子来。
众人纷纷入座。
赵仕杰全程握着妻子的手。
这举止不算亲密,毕竟,恩爱夫妻在外头携手的不知凡几。
但陈敏柔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挣了挣,见他不撒手,便偏头看了过去。
恰好,赵仕杰也在看她,夫妻两人目光相触了一瞬。
赵仕杰勾唇浅笑:“夫人的手好冷,我给你暖暖。”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葱白似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拈弄。
十指交缠,亲昵尽显。
陈敏柔瞥了一眼,抿唇无语。
她算看出来了,这人大概是在酿醋。
——他不高兴,自己跟李越礼在凉亭独坐。
那她还不高兴,他陪着王家兄妹逛园子呢。
一旁的王子弗看着这对夫妻若无旁人的眼神交流,忍不住笑道:“曾听表妹说起过,赵兄同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没想到成婚多年,竟还是一时半刻都分不开。”
他口中的表妹,就是崔令窈了。
没出嫁前,作为手帕交,崔令窈是他们感情的全程目睹者。
狗粮吃了一盆又一盆,所以,在刚回来大越时,听见赵仕杰要娶妻子幼妹做续弦,才会那般惊愕。
赵令仪抿唇浅笑:“阿兄和阿嫂的感情,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
自幼定下婚事,青梅竹马相伴长大,顺顺利利成了婚,恩爱不疑。
彼此间,从始至终都没有过第三人。
唯一的波折,便是两次生产之难。
在她阿嫂缠绵病榻的几年间,她阿兄自身前程都顾不上了,张贴皇榜,寻遍名医,守在妻子身边,细致入微的照顾,从不假手他人。
没有哪个姑娘,对这样的夫妻感情不动容。
旁边,王璇儿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眼眸明亮,流光溢彩。
眼角眉梢都是少女独有的天真和鲜活。
陈敏柔已经多年没有在自己身上见到这样的眼神了。
她低垂着眼皮,遮住眸底神色,任由众人打趣,莫名觉得如坐针毯。
倒是赵仕杰扣紧了妻子的手,笑着同他们说话。
好在,没多久,就有奴仆来请。
开席了。
今日本是宴请娘家的家宴,王家人来的不凑巧。
不过,京城这些世家大族通婚乃常事,关系早就盘根错节,细细一算,那都是亲戚。
一顿午膳用完。
女眷们去看戏。
而男人们,也有各自的消遣。
陈敏柔其实很累,但娘家人一年到头也难得来的如此齐全,没有她躲懒的道理。
愣是生生陪到了傍晚,将客人一个一个送走。
离开前,陈母寻了她,悄声问起幼女相看的事。
再次听见李越礼的名字。
陈敏柔已经没了上午的坦荡自若。
一个人表达自身情绪的方式有很多。
最直接的就是说话。
除此之外,还有眼神、动作、表情,等等等等…
敏锐些的,在一个不经意间的对视,就能从对方的目光中捕捉到真实讯息。
陈敏柔算不上敏锐,但她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李越礼对她,绝对算不上清白。
同样,李越礼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心思被她发现了。
只是,那层窗户纸,他们谁也不会去捅破。
此时此刻,陈敏柔是这样想的。
就算她真的跟赵仕杰走不到最后,和离归家也好,自立门户也罢。
总之,她不可能跟李越礼发展出,任何逾越世俗礼教的故事。
“脸色怎如此难看,”陈母看着长女,眉头微蹙:“此事不成便不成,虽有几分可惜,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李越礼再好,没瞧上,那就是没缘分。
八字没一撇的事,哪里就值得如此遗撼。
陈敏柔勉强笑笑:“娘说的对,是我想差了。”
“你啊…”陈母幽幽叹气:“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娘只觉得你性情太过跳脱莽撞,还曾担心你日后持家不稳重,如今看着…反倒矫枉过正了。”
自幼定下的婚事,顺利嫁进国公府,女婿后院也干干净净,膝下儿女双全,日后是板上钉钉的国公夫人,谁不说这桩婚事好。
数遍京城也难寻比这更好的金玉良缘。
但作为母亲,陈母只看到,膝下视若明珠的姑娘,自出嫁后,便日复一日的衰败下来。
如今,明珠蒙尘,眼里全是倦意。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荣华都不缺,娘只盼着你们姊妹两个,顺遂安康,莫要平生波折。”
长女已经这样了,幼女许个门楣低些的公子哥儿,做一世富贵闲人或许更好。
总归,京中贵女们的一生,不都是这样。
相夫教子,闲度馀生。
尊荣诰命,全仰仗于男人身上。
陈敏柔看着天边暗下的夜色,看着这深深墙院,竟忽然生出一种自身不过一介浮萍的虚妄感。
等她回到院子,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檐下挂着两盏灯笼。
院内,除了几个做活的仆妇外,空空荡荡。
一双儿女年纪小,今儿白日里玩的累了,这会儿早早回了自己歇下。
而赵仕杰还没有回来,不知是在书房,还是去了别处忙。
陈敏柔定定站了会儿,偏头,吩咐抱月:“给我温壶酒来。”
自出嫁后,她一点一点收敛起骄纵性子,满心只想做好赵仕杰的妻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年复一年,从天真莽撞的闺阁少女,成为如今从容端庄,言行得当的贵夫人。
酒这东西,她当然也碰,但却再也没有闺阁中肆意畅饮的欢快。
这边,陈敏柔埋头苦喝,想着一醉解千愁。
而另一边,送走最后一波宾客的赵仕杰到了隔壁客院。
彼时,李越礼正端坐于窗前的茶案前,净手烹茶。
茶壶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隔着袅袅烟雾,依旧能看出他坐姿端雅怡然,正慢条斯理摆弄着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