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沙瑞金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心里却涌起一股寒意。
天真。
这位省委书记，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把汉东官场想得太简单，也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李达康真的会弃权吗？
军区代表真的会中立吗？
那个他口中的“老实人”吴春林，真的不敢唱反调吗？
还有那些他没算进去的常委，就真的会象他想的那样，要么弃权，要么站在他这边？
田国富知道，沙瑞金的算数，错得离谱。
祁同伟在汉东经营多年，其关系网的复杂与深厚，远超沙瑞金的想象。
但是，田国富什么也没说。
一丝不满与被利用的怨气，让他选择把这些关键信息，烂在肚子里。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让你亲自去撞一撞南墙好了。
“书记深谋远虑，是我多虑了。”
田国富的脸上，重新堆起了钦佩的笑容。
“我这就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好！”
沙瑞金被田国富的“忠诚”深深感动，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田国富的手。
“国富，汉东的拨乱反正，就靠我们了！”
田国富用力地回握着，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书记放心，我明白。”
从省委书记办公室出来，走廊里的灯光有些刺眼。
田国富脸上的笑容，在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他走到办公桌后，重重地坐进椅子里，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斗。
与此同时。
省委组织部部长吴春林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正尖锐地响着。
秘书慌慌张张地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捂住话筒，声音发颤地转向吴春林。
“部长……”
“高省长……他……他突然到楼下了！”
“说……说是要来……视察工作！”
吴春林的办公室里，空气凝固了。
秘书那张惨白的脸，和颤斗的声音，让吴春林的心脏瞬间揪紧。
高育良。
汉东省的省长，祁同伟的老师，汉大帮名义上的领袖。
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而且是用“视察工作”这种名义。
“快。
快请高省长上来。”
吴春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猛地站起身。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
高育良来干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高育良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没带秘书，也没带随从，就这么一个人。
轻装简行地出现在了省委组织部部长的办公室里。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半点省长的架子。
“春林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高育良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吴春林眼皮狂跳的动作。
他径直绕过待客的沙发区，走到了吴春林的办公桌后。
非常自然地坐进了那张属于组织部长的椅子里。
他向后靠了靠，感受了一下椅子的弹性，满意地点了点头。
“恩，你这椅子不错。”
“比我办公室那张舒服。”
吴春林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高育良坐的不是椅子。
是权柄。
是整个汉东省官员的晋升信道。
“高省长，您……您看您说的，您要是喜欢，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吴春林脸上堆着僵硬的笑，手脚麻利地找出最好的茶叶，亲自给高育良泡茶。
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同伟以前就常说，最佩服的就是老师您。”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您总是这么气定神闲，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吴春林把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高育良面前，借着提祁同伟，不动声色地提醒对方。
也提醒自己，这间办公室现在的主人，和他高育良是什么关系。
这个组织部长的位置，本该是祁同伟的。
是高育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暂时让给了他吴春林。
他能坐在这儿，是高育良点头的结果。
同样，高育良也能让他随时滚蛋。
“呵呵，同伟这小子，就是会说话。”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我今天来呢，主要有两件事。”
来了。
吴春林心里咯噔一下，腰弯得更低了。
“您指示。”
“第一，是来谢谢你。”
高育良放下茶杯，看着吴春林。
“上次同伟那个政法书记的任命，你在常委会上是投了赞成票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吴春林连忙摆手。
“高省长，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的？”
高育良笑了。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应该的。”
“第二件事嘛。”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十指交叉。
“我是来问问你，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难处啊？”
“要是有，你跟我说，别客气，我帮你解决。”
吴春林彻底懵了。
难处？
他吴春林是组织部长，掌管着全汉东省的官帽子。
别人有难处会来求他，他能有什么难处要求到别人？
放眼整个汉东，能让他感到为难的，掰着指头数，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新来的省委书记沙瑞金。
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省长高育良。
现在高育良跑过来说要帮自己解决难处，这算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
吴春林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他只是更加谦卑地躬着身子。
“感谢高省长关心，组织部这边都挺好的，没什么难处。”
“就是一些日常的锁碎工作，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这话说的很委婉，潜台词却很清楚。
组织部是省委的直属部门，归沙瑞金书记管。
你高省长是政府那边的头儿，手伸到我这儿，不合规矩。
高育良是什么人，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
“春林啊，你这就见外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我今天来，也不跟你绕圈子，我就是为同伟铺路的。”
高育良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在吴春林的心尖上。
“他沙瑞金不是想动同伟吗？”
“那我就要让他知道，同伟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我作为省长，来视察一下组织部的工作，关心一下干部们的思想动态，这合情合理吧？”
高育良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他沙瑞金，难道还能把我拦在省委大院门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