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根本不配当这个省长，更不配当我们的老师！”
一句比一句更重，一声比一声更响。
这番话，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赤裸裸的审判。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猴崽子这是上头了。
他看得清楚，侯亮平此刻双眼通红，完全是被一股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
这样激怒他，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没有任何好处。
祁同伟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侯亮平的骼膊。
“亮平，少说两句。”
他压低了声音，用力捏了捏侯亮平的手臂，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然而，高育良却摆了摆手。
“同伟，让他说。”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祁同伟熟悉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让他把话说完。”
高育良的目光越过侯亮平，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
祁同伟只好松开了手，默默地坐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阻止这场风暴的机会。
高育良重新看向侯亮平，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容。
“说完了？”
侯亮平喘着粗气，胸口象是拉风箱一样。
“说完了就听我说。”
高育良往红木沙发里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亮平，你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有多可笑吗？”
他拿起茶几上的信封，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就凭这几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真假难辨的照片。”
“你就跑到我这里来，对我进行道德审判？”
“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学生？还是……反贪局局长？”
高育良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告诉你，汉东省的省长，是汉东省人民政府的最高行政首长。”
“在日常工作中，我代表的是省政府的权威。”
“即便，是你们最高检反贪总局的人下来，要找我谈话。”
“也必须持有正式的文档，经过省委办公厅的安排。”
“这是程序，也是规矩。”
“你，侯亮平，拿着一个匿名信封，就敢对我大呼小叫，指手画脚。”
“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番话，让侯亮平瞬间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愤怒与力量，都被对方轻飘飘地化解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因为高育良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理。
在官场这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里，程序，有时候比真相更重要。
祁同伟端起茶杯，再次抿了一口。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高老师，不愧是高老师。
三言两语，就夺回了主动权，把侯亮平从一个正义的执剑人。
打成了一个不懂规矩、冲动冒失的愣头青。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杀招。
只见高育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侯亮平，慢悠悠地说道。
“当然了，我们师生一场，我也不想用这些官面上的话来压你。”
“今天，我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点了点。
“第一，你今天来，是以一个晚辈学生的身份，来向我这个老师‘请教’的。”
“如果是请教，那好，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这些照片的来龙去脉。”
“但是，解释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你把照片留下，回去之后，就当没见过。”
“更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提起，或者进行追查。”
高育良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二，你今天来，是以汉东省反贪局局长的身份，来对我进行‘询问’的。”
“如果是询问，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请你们检察院，向最高检反贪总局汇报，由他们出具正式的公函，派专人来跟我谈。”
“你，侯亮平，还不够格。”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情面。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第三……”
高育良拖长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想代表组织，来对我进行‘调查’。”
“亮平啊。”
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
“如果是调查，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调查一位在任的省委副书记、一省之长，这里面的水有多深，程序有多复杂。”
“需要什么级别的授权，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你比我更清楚。”
“我劝你，不要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三条路。
请教、询问、调查。
每一条路，都被高育良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侯亮平的面前。
也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祁同伟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看得明明白白，这哪里是给侯亮平选择。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考验，更是一场毫不留情的绞杀。
高育良这是在逼着侯亮平低头。
用最符合程序、最无可辩驳的方式，逼着这个他曾经最得意的学生，认清现实的残酷。
然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侯亮平，完全没有看穿这层算计。
在他听来，高育良这番话，通篇都是在故弄玄虚。
什么请教，什么询问，什么调查。
全都是狗屁！
这不就是仗着官大一级，拿程序来压人，转移视线，逃避内核问题吗？
他根本就不敢正面回答自己和高小琴的关系！
一股更大的怒火，夹杂着被戏耍的屈辱，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那份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公平竞争？
栽培之恩？
全是假的！
这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老师，骨子里就是一个虚伪、专横、滥用权力的政客！
侯亮平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噌”的一声，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之大，带得身前的茶几都晃了一下。
杯中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高老师。”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不再带有丝毫敬意，反而充满了咄咄逼人的质问。
“我今天来，既不是请教，也不是询问。”
“我就是来调查的。”
他挺直了胸膛，似乎这样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勇气。
“我以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的名义，正式要求你。”
“你与山水集团高小琴的关系，以及山水集团是否存由你实际掌控的情况，做出正面回答。”
“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然而，这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却显得有些单薄可笑。
祁同伟的眼角不易察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端着茶杯，视线看似落在袅袅升起的茶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