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操作不慎，引发了社会矛盾，那这个“试点”就不是政绩，而是压垮自己的巨石。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沙书记，您这么看重我，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点哽咽。
“我祁同伟能有今天，全靠组织的培养，全靠您和高老师的扶持和教导。”
他巧妙地把高育良也拉了进来，表明自己不偏不倚，谁的恩情都记着。
“您放心，不管在哪个岗位上，我都会牢记自己的职责。”
“多为老百姓想想，多为老百姓办点实事。”
“时刻提醒自己，权力是人民给的，必须用来为人民服务。”
“我一定以身作则，坚决守住以民为本这条底线！”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每一句都无比正确，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他就是绝口不提那个“房产改革试点”的事。
主打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用一堆正确的废话，把沙瑞金抛过来的内核问题给完美地绕了过去。
你跟我谈前途，我跟你谈人民。
你让我搞改革，我跟你说要守底线。
这一下，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沙瑞金是什么人？
他哪里听不出祁同伟这番话里的太极推手。
这小子，滑得跟泥鳅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几分。
他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鬓角的几缕白发。
“同伟啊，你看。”
“我来汉东这才多久，头发都白了不少。”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和疲惫。
“汉东这盘棋，不好下啊。”
“各种利益盘根错节，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时候，我晚上都睡不着觉，就琢磨着汉东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象是一个长辈在对晚辈倾诉心事。
但祁同伟知道，真正厉害的猎手，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沙瑞金这是在打感情牌，在煽动他的责任感。
“我年纪也大了，还能在这位置上干几年？”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他凝视着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
“汉东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干部的肩上。”
“我希望，你能帮我扛起来。”
“这个房产改革试点，我知道有难度，有风险，会得罪人。”
“但要是不改，不闯出一条新路来，汉东的经济怎么办？老百姓的日子怎么才能更好？”
“我需要一个能跟我站在一起，能帮我分忧，能替我扛事的人！”
“同伟，汉东的担子，你得挑起来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赤裸裸的交心了。
沙瑞金这是在告诉祁同伟，别跟我耍心眼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需要你成为我的人，帮我冲锋陷阵。
祁同伟太清楚这种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了。
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
所谓的“扛事”，说白了，就是当“背锅侠”的雅称。
事情办成了，功劳是领导的；事情办砸了，责任就是你这个具体执行人的。
更何况，这个房产试点，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
这玩意儿步子迈得太大了，简直是在玩火。
一旦失控，房价暴涨或者暴跌，引发的民生风险和社会动荡，谁能承担得起？
他不能拿全省老百姓的安宁，去赌自己的政治前途。
这个代价，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沙瑞金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沙书记，您的难处，您的担当，我懂。”
“只要是为了汉东的发展，为了老百姓的福祉。”
“别说扛事，就是让我去死，我祁同伟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决绝。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是，沙书记……”
“这个房产改革试点，我确实有些不同的看法。”
“我担心……步子迈得太快，太急，咱们的配套措施跟不上，老百姓也接受不了。”
“一旦引发了不可控的风险，那对我们汉东来说，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这个责任，太重了。”
“我们……赌不起啊。”
沙瑞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这个姿势让他可以更审视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他早就料到，祁同伟不会那么轻易就范。
可他没想到，祁同伟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甚至，还给自己扣上了一顶“为了汉东，为了百姓”的高帽子。
这让他后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再说下去，就成了他不顾百姓死活，一意孤行。
好一个祁同伟！
真是好手段！
沙瑞金心中失望透顶，但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波澜。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后，他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里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疲惫。
“你的顾虑，我收到了。”
“这件事，我会再研究。”
“我先回去了。”
这是谈崩了。
祁同伟心里明镜似的，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为国为民的凝重神情。
“沙书记，您多保重身体。”
“汉东离不开您。”
“只要您一声令下，任何不违背原则、不损害百姓利益的事，我祁同伟第一个冲在前面。”
他站起身，微微躬身，送沙瑞金走出办公室。
下午两点。
汉东省公安厅，大礼堂。
人头攒动，警徽闪耀。
今天是新任厅长赵东来的就职典礼。
全省公安系统，但凡是够得上级别的，能来的都来了。
放眼望去，礼堂里白花花的一片。
那不是别的，是高级警官们统一着装的白衬衫。
祁同伟作为前任厅长，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自然要出席。
他刚一踏进礼堂，就被眼尖的老下属们发现了。
“祁厅！是祁厅来了！”
“厅长！您可算来了！”
“我的老领导啊，可想死我了！”
“厅长，跟我合个影呗，我回去好跟我那帮兔崽子们吹牛！”
“还有我！还有我！厅长，看这边！”
场面瞬间就炸了。
一群平时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警界大佬，此刻全变成了追星的粉丝。
他们把祁同伟围得水泄不通，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这就是他祁同伟在公安系统经营多年攒下的家底。
人心。
比任何权位都来得更实在。
祁同伟脸上挂着笑，挨个跟他们握手，拍着肩膀，寒喧着。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