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热情还没散去，沙瑞金却已经把话题引到了下一个阶段。
“达康同志，既然决心下了，那我们就得聊聊具体执行的人。”
沙瑞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这个房产试点，开发商的选择，是重中之重。”
李达康立刻接话，语气里还带着刚才的亢奋。
“那是当然！”
“我回去就安排，搞一个公开招标，面向全国！”
“把最有实力、信誉最好的开发商都吸引到我们京州来！”
他想的是，这么大的项目，必须要有顶级的操盘手，才能做出标杆，做成政绩。
沙瑞金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
“全国的开发商，我们当然欢迎，但这次，要优先我们汉东自己的企业。”
“肉，要烂在自己锅里。”
李达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书记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扶持本地企业，也是我们的责任。”
沙瑞金放下了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
“大陆集团的王大陆，你认识吧？”
王大陆？
李达康的脑子嗡的一下。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不光是认识，那简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当年他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王大陆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企业家，两人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后来他一路高升，王大陆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成了汉东省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家。
只是这些年，为了避嫌，他已经刻意和王大陆疏远了。
沙瑞金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试探着开口。
“沙书记，王大陆……我确实很熟。”
“但正因为太熟了，如果这个项目给他……”
“外面的人会说闲话的，影响不好。”
他想用“避嫌”这个理由，把这件事推掉。
这哪里是馅饼，这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李达康要是敢把这么大的项目直接给自己的老朋友，明天纪委的谈话通知就得送到他桌上。
沙瑞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陡然变得锐利。
“达康同志。”
“我们现在是在干事业，不是在过家家！”
“什么叫影响不好？把项目干砸了，经济搞不上去，那才是最大的影响不好！”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需要我们拿出魄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事情干成的时候！”
“王大陆有实力，有能力，又是我们汉东本土的企业家，最关键的是，你了解他，信得过他！”
“用熟不用生，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沙瑞金的每一句话，都敲在李达康的心上。
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是呵斥了。
李达康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这也是一道考验。
沙瑞金是在看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明白”了，是不是真的愿意上他这条船。
王大陆，就是他李达康递上去的投名状！
接了，他就是沙瑞金的自己人，从此深度绑定，一荣俱荣。
不接……
后果他不敢想。
杨仲文那尊大神还在天上看着呢！
拒绝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死死掐灭。
李达康的腰弯了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书记，我错了。”
“是我格局小了，总想着自己那点羽毛。”
“您放心，我这就去办！”
“我一定团结好王大陆同志，让他为我们汉东的房产试点。”
“为我们京州的经济发展，贡献出全部力量！”
沙瑞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重新露出微笑。
“这就对了嘛。”
“特殊时期，就要有特殊的担当。”
“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达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省委大楼。
刚才那股要把地球掀翻的豪情壮志，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
网的这头是沙瑞金，是祁同伟，是那个通天的杨仲文。
而他李达康，就是网上那只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掉的飞蛾。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
秘书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书记，省国土资源司刚发来的传真。”
李达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放那吧。”
他现在心烦意乱，什么文档都不想看。
秘书却没走，小声提醒道。
“书记，是关于大风厂那块地的。”
大风厂？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一把抓过文档。
文档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经省委研究决定，特事特办，同意将京州市光明区大风厂原工业用地，变更为住宅建设用地。
下面是鲜红的公章和批复日期。
就是今天！
从他上午在沙瑞金办公室拍板，到现在，才过了多久？
半天都不到！
一块土地的性质变更，从上报到审批，正常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
可现在，一张传真，半天时间，一切都搞定了！
李达康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在不住地发抖。
他感觉到的不再是狂喜，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股力量，太可怕了。
可怕到足以碾碎一切规则，一切阻碍。
他之前还想着讨价还价，还想着自己的小算盘……
现在看来，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在这样的绝对力量面前，他李达康，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
……
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京州市第一看守所。
车门打开，祁同伟从后座下来，他身边跟着的，是新上任的汉东省公安厅厅长，赵东来。
赵东来看着眼前这栋灰色的建筑，心里直犯嘀咕。
他从京州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上，被祁同伟一手提拔到省厅，心里充满了感激。
对于这位省委副书记，他是由衷地敬佩。
可今天，祁书记一声不吭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祁书记，咱们这是……？”赵东来忍不住问。
祁同伟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见个人。”
“蔡成功。”
赵东来瞳孔一缩。
蔡成功！
原大风厂的厂长，因为非法集资和股权纠纷，已经被关了快半年了。
这个案子在京州闹得沸沸扬扬，牵扯甚广，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祁书记怎么会突然要见他？
赵东来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祁书记的提拔之恩，他时刻记在心里。
既然老板要做事，他这个当马前卒的，跟着就是了。
“是！”
赵东来立刻挺直了腰板，不再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