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杨仲文……沙瑞金……”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象是在拼凑一幅巨大的拼图。
“赵立春倒台！”
“发改委和国资委前段时间对汉东项目的突然审查！”
“沙瑞金空降汉东！”
“还有今天，杨仲文的突然出现！”
高育良每说一句，脚步就加重一分。
最后，他停在祁同伟面前，眼神锐利得吓人。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这盘棋，从头到尾就是杨仲文在下！”
“沙瑞金最多只是他推到台前的一枚棋子，一个执行者！”
高育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后知后觉的震撼。
“好家伙，这老头子，玩得一手好‘狼人杀’啊！”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沙瑞金是那个手握大权的‘预言家’。”
“闹了半天，他杨仲文才是那个藏在幕后，一枪毙命的‘猎人’！”
祁同伟听得心里发冷。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盘只是沙瑞金，没想到，背后还站着一个段位更高的玩家。
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水也深得多。
高育良看着自己这个面色凝重的学生，叹了口气，重新坐下。
“他这次来汉东，绝不是什么‘来看看老朋友’那么简单。”
“他这是来亲自验货了。”
“验什么货？”祁同伟下意识地问。
高育良指了指他。
“验你，祁同伟。”
“看看你这把刀，到底够不够快，够不够锋利，值不值得他继续用下去。”
祁同伟的心沉了下去。
“老师，那我今晚……”
“今晚这顿饭，不是鸿门宴，但比鸿门宴更凶险。”
高育良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少说，多听，多看。”
“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成为他给你打分的依据。”
祁同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们这是想‘开盲盒’，看看我祁同伟，到底是什么成色。”
……
沙瑞金的别墅里。
客厅布置得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过时，完全不象一个省委书记的居所。
杨仲文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瑞金啊，你这儿不错。”
“比我想象的要朴素得多，很好。”
沙瑞金亲自给杨仲文续上茶水，姿态放得很低。
“都是组织安排的，我一个人住，绰绰有馀了。”
他尤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仲文同志，您……为什么一定要见见这个祁同伟？”
“还特意搞了刚才那么一出。”
沙瑞金确实想不通。
以杨仲文的身份，想见一个下级，有无数种方式，何必选在老师家里翻地这种场景？
太不正式，也太刻意了。
杨仲文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不答反问。
“瑞金，你觉得，祁同伟这个人怎么样？”
沙瑞金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对中肯的评价。
“有能力，有魄力，敢打敢拼。”
“是个干事的人才。”
“但有时候性子急了点，容易搞个人英雄主义，组织纪律性还有待加强。”
杨仲文听完，放下茶杯，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啊，只看到了表面。”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
“火中取栗，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登天。”
“赵立春在汉东经营了多少年？门生故旧遍布全省，关系网盘根错节。”
“祁同伟能一举把他掀翻在地，靠的不是蛮力，是脑子！是手腕！”
杨仲文转过头，看着一脸惊讶的沙瑞金。
“还有之前的缅国行动。”
“从情报收集，到跨境突袭，再到后续的案件处理和舆论引导。”
“整个流程滴水不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行动模版。”
他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瑞金啊，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事儿，就算换我年轻的时候亲自去办。”
“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漂亮。”
“这种人才，是汉东的宝贝。”
“更是国家的宝贝。”
“绝对不能埋没了，更不能用错了。”
沙瑞金彻底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杨仲文对祁同伟的评价，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祁同伟的看法。
或许，自己真的小看了他。
……
晚上七点整。
祁同伟和高育良准时出现在沙瑞金的别墅门口。
夜色下，这栋小楼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临进门前，高育良最后叮嘱了一句。
“多听，多看，少说。”
祁同伟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大门应声而开。
沙瑞金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热情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育良同志，同伟同志，快请进，快请进！”
“就等你们二位了！”
高育良毕竟是省长，场面上拿捏得稳稳的。
他走在前面，和沙瑞金握手。
“瑞金书记，太客气了，我们来晚了。”
祁同伟则很自觉地扮演着一个配角。
他落后高育良半个身位，脸上带着下级应有的谦恭。
他手里提着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
这是他来之前，高育良特意让他准备的。
不名贵，但显心意。
沙瑞金的生活秘书李祕书正站在门边。
祁同伟没有直接把酒递给沙瑞金，而是走过去，双手递给了李祕书。
“李祕书，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不大。
李祕书连忙接过。
“祁副省长，您太客气了。”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门口的沙瑞金和屋里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杨仲文，都看在了眼里。
祁同伟跟在高育良身后，走进了客厅。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那个安然端坐的清瘦老人身上。
杨仲文。
今晚真正的主角。
客厅里，气氛融洽。
高育良笑着上前。
“瑞金书记。”
然后，他看到了沙发上的杨仲文，连忙伸出双手。
“杨老，您好您好。”
杨仲文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笑容和煦。
“育良同志，好久不见。”
沙瑞金站在一旁，笑呵呵地开口。
“育良同志，我得重新给你介绍一下。”
“杨老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杨老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无比。
“杨仲文同志，现在是中央政法系统巡视督导组的组长。”
“这次来汉东，是来指导工作的。”
高育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育良感觉自己象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祁同伟。
他们只是棋子。
这一刻，高育良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