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世作为始麒麟,虽因魔祖的蛊惑,犯下大错,但那份统御亿万走兽,执掌一方大地的经验与手腕仍在。
往往燃灯还在为某些事情,如何权衡利弊而头疼时,释迦摩尼已经拿出了一套详尽周全的方案。
从派谁去,带什么法宝,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香火,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只是,有时候,燃灯会驳回他的方案。
这日,又是一桩类似的事件。
南方大陆一处名为“黑风岭”的山脉,有上古恶兽“乌煞”苏醒,此兽乃大罗金仙修为,吞食凡人,祸乱一方。
释迦摩尼的方案很简单。
由他亲自出手,携八景宫灯,以雷霆之势,将那恶兽连同整个黑风岭,瞬间炼化。
如此,既能彰显佛门神威,又能彻底杜绝后患,收割的香火功德。
“不行。”
燃灯看着玉简上的方案,几乎没有思索,便直接否了。
“为何?”
释迦摩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解。
他来到燃灯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
“佛祖,我的方法,无论从效率还是结果来看,都是最优解。”
“选择更麻烦的方式,只会让那恶兽多存活一日,便可能会多一个凡人因此丧命。”
燃灯放下玉简,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我承认,你的方法很好,从你的方案里,我看得到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燃灯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与他一同看向殿外那片芸芸众生。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那雷霆一击,会不会波及山脚下那三个以打猎为生的村落?会不会让那数千凡人,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
释迦摩尼沉默了。
“对我们来说,优先保护村民,才是最重要的。”
燃灯的声音很轻,却象一记重锤,敲在释迦摩尼的心头。
“哪怕一时让恶兽跑了,我们之后可以再追,再杀。但不能为了彰显佛门的力量,为了那些香火,让任何一个无辜的村民,受到半点损失。”
燃灯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我等佛门,为的是普度众生。”
“香火功德,不过是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出现的副产物。”
“你太过在意那些香火功德了。”
“需知,众生本就困苦,不要为了些许香火功德,再给他们添上更多麻烦了。”
说完,燃灯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释迦摩尼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足以翻天复地的手,又抬头,望向殿外那片充满了苦难与挣扎的凡尘俗世。
那双洞悉万千佛法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沉思。
清木山,银杏林。
燃灯到的时候,摩利支天正坐在那株万古长青的威光银杏树下,悠然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山风拂过,满树银杏叶海潮般起伏,每一片叶子都折射着柔和的圣光。
“佛母。”
燃灯在三丈外站定,躬身行礼。
“坐。”
摩利支天没有抬头,素手轻抬,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隔空推到了对面的石凳前。
燃灯走过去坐下,却没有碰那杯茶。
他看着茶杯中氤氲升腾的雾气,神情纠结,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为释迦摩尼的事来的?”
摩利支天率先开口,声音清淡,仿佛林间的风,早已将他的心事吹到了自己耳边。
燃灯身形一滞,唇边的弧度透着无奈。
“什么都瞒不过佛母。”
他将黑风岭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他的法子,不能说错。”
“雷霆一击,荡平妖邪,既能最快速度救下凡人,又能彰显我佛门神威,收割海量香火。”
“可贫僧总觉得,有些不对。”
燃灯抬起头,迎上摩利支天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
“在他眼中,众生是获取功德的途径,而非目的。”
“他将普度众生,视作一桩可以计算损耗的买卖。”
“贫僧担心,长此以往,我佛门会失了本心,沦为与道教争夺香火的商贾之流。”
摩利支天静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她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轻抿了一口。
“菩提教得再好,终究是纸上谈兵。”
“只有亲身入了这红尘万丈,见了众生百苦,他才能真正明白,佛法二字的重量。”
燃灯闻言,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
摩利支天放下茶杯,目光望向混沌深处,那里是辰星娘娘的道场。
“说到底,我本体将他从时光长河中捞出来,又安排进佛门,便是为了接你的班。”
一句话,如混沌神雷在燃灯神魂深处炸响!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接班?
让他……接自己的班?!
“他前世为始麒麟,执掌大地,统御万兽,论及管理与权谋,整个洪荒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强的。”
摩利支天的声音悠悠传来,每一个字都重若神山。
“只是,那份属于皇者的算计与冷酷,也一并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需要磨砺。”
“需要有人,将他那身皇者的骨头敲碎,再用佛法的慈悲,重塑一副佛陀的金身。”
摩利支天转回头,目光落在燃灯身上,那眼神中,带着一丝罕见的郑重。
“燃灯,你是个合格的佛祖。”
“这柄皇者之刃,就交由你来打磨了。”
“莫要让他,走上了歪路。”
燃灯只觉一座无形的神山,压在了自己神魂之上。
这副担子,比执掌整个佛门的俗务,还要重上千百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同门指点。
这是在为佛门,培养下一代的掌舵人!
更是辰星娘娘亲自下达的,不容有失的法旨!
他从石凳上站起,对着摩利支天,郑重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燃灯,定不负佛母所托!”
当他再次直起身时,眼中的所有疑虑与纠结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澄澈与决然。
他端起石桌上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贫僧,告退。”
说罢,他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来时步履沉重,心中满是忧虑。
去时,步伐却坚定如山,每一步,都踏出了一个崭新的方向。
摩利支天看着他消失在林间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她又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看向须弥山的方向,轻声自语。
“始麒麟,元凤之子,再加之一个天生地养的棺材板……”
“这佛门,倒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