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捐献协议的被迫中断,如同一场短暂而无效的止痛,伤口的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因这徒劳的挣扎而变得更加清淅刺骨。
土地庙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司马尽调专员们脸上的冰冷没有丝毫融化,反而因接连的“意外”干扰,沉淀为一种更加耐心也更加危险的专注。
资本有足够的耐心去分解最复杂的结构,尤其是当目标价值足够高时。
为首专员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再次掠过顾家众人,最终定格在一位之前未曾被重点“关照”、此刻却因那失败的协议而面露一丝不易察觉悲愤的族老身上——顾叔,顾伯山的堂弟,家族中掌管部分祖传杂学、性情最为跳脱不羁的一位。
“消极抵抗,协议签署失败,违规记录已建档。”专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宣判式的冷硬,“现在,激活补充性评估程序:内核记忆提取与价值溯源。”
他的目光锁定了顾叔。
“目标:顾氏成员顾叔。评估其掌握的祖传杂学记忆,尤其是与‘丹霞残契’、家族秘闻、及可能存在的隐性传承相关的部分。提取优先级:最高。”
命令下达,那名手持银白罗盘和幽蓝长针的尽调员再次上前。但这一次,他手中的法器组合发生了变化。罗盘中心的金属眼球旁,延伸出了数条更加纤细、如同神经束般的银色丝线,而幽蓝长针则变成了三枚更加短小、针尖不断滴落着诡异黑色液体的空心骨针。
“记忆探针与溯源仪,编号辛四十四。”尽调员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将法器对准了脸色骤变的顾叔。
“你们想干什么?!”顾叔挣扎着想后退,却被一股无形的灵压死死按在原地。
“配合记忆提取,或者激活强制模式,风险自负。”尽调专员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银色丝线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顾叔的太阳穴和后颈,那三枚滴着黑色液体的骨针,则精准地刺入了他头顶的三大魂窍!
“呃啊啊啊——!”
与灵魂烙印和魂火灼烧那种纯粹的痛苦不同,这一次,顾叔发出的是一声充满了惊惶与抗拒的惨叫!记忆提取,并非作用于灵魂的“量”,而是直接窥探、抽取其最内核的“质”——那些构成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最珍贵的经历与情感!
罗盘光幕上,不再是冰冷的数值,而是开始闪现模糊而破碎的画面片段,伴随着顾叔断断续续的痛苦呢喃:
【……火光……好多火……娘亲把我塞进地窖……她说顾家不能绝种……】(一段幼年时家族遭遇劫难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抽出)
【……哈哈,大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祖屋老鼠洞里的半块灵糕……我们分着吃……】(与顾伯山童年时相依为命的苦涩温暖)
【……这残契……爹说死也要守住……可它到底是什么啊……】(对残契的困惑与守护的执念)
【……黑市……那本《金石初解》……是我用三天饭钱换的……厌儿出生时……我想着……他或许能用上……】(对顾厌隐秘的期盼与付出)
一幕幕或悲惨、或温暖、或迷茫、或期盼的记忆,如同被暴力撕下的书页,在光幕上飞速闪现,又被迅速归类、打上标签:【家族创伤记忆-价值低】、【无用情感记忆-需剔除】、【残契关联记忆-优先级高】、【潜在技能记忆-评估中】……
那些支撑着顾叔在无数苦难中活下来的、最珍贵的情感与信念,此刻正被冰冷地肢解、估价!
“不!住手!那是我的我的记忆!”顾叔疯狂地挣扎著,老泪纵横,这些记忆是他活在世上最后的念想,是他区别于行尸走肉的证明!
然而,资本的探针无情地深入,开始触及更内核的局域——那些关于残契的模糊感应,关于家族某些早已失传手艺的只言片语,甚至关于他年轻时一次奇遇中,偶然感知到的、一丝迥异于当今仙界修炼体系的、古老而晦涩的能量波动记忆……
“发现高价值记忆碎片!疑似涉及未知古道统信息!”尽调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
“加大提取力度!聚焦该局域!”为首专员立刻下令。
更强烈的抽取力量传来,顾叔的惨叫变成了无意识的嗬嗬声,眼神开始涣散,仿佛灵魂的内核正在被一点点掏空。
就在这时!
一直灼烫的残契,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但这一次,它并非直接对抗那记忆探针,而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一股苍茫的意念顺着那抽取记忆的信道,反向涌入了顾叔的识海,与他那些关于残契、关于古老波动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某种连接!
刹那间,顾叔那即将被剥离的、关于古老能量波动的记忆碎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变得异常清淅而坚定!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容亵读的威严!
同时,昏死中的顾厌,体内黄金瘤再次传来剧烈的躁动!这一次,不再是暴戾的攻击,而是对那被强行抽取的记忆能量,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吸引与吞噬欲望!仿佛那些蕴含着情感与执念的记忆,是它渴求的食粮!
一股微弱的吸力自顾厌丹田产生,竟与那记忆探针的抽取力,形成了短暂的争夺!
“干扰!又是干扰!”尽调员脸色难看,发现提取到的记忆碎片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清淅如烙印,时而模糊如烟云,尤其是那些涉及古老波动的部分,更是难以锁定。
“能量瘤a对记忆能量产生吸附效应!提取过程受到严重干扰!”
为首专员脸色铁青,他看着在痛苦中意识逐渐模糊的顾叔,又看了看那光芒闪铄的残契和躁动不安的黄金瘤,拳头微微握紧。
一次次的干扰,一次次的意外。
这顾家,就象一颗布满尖刺的河豚,看似弱小,却处处带着让他难以顺畅下咽的毒素!
“记录:记忆提取程序受到目标体内异常能量及未知契约法则双重干扰,关键记忆碎片提取不完整,数据可信度存疑。”他不得不再次承认受挫,“暂停对当前目标的深度提取。将其标记为‘高干扰源关联个体’。”
记忆探针与溯源仪被收回。
顾叔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角流着涎水,那些被暴力翻阅、部分被争夺撕扯的记忆,在他的识海中留下了一片狼借。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完整地回忆起,那块和哥哥分食的灵糕是什么味道了。
顾伯山看着堂弟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抱着灼烫的残契,看着昏睡中依旧因黄金瘤躁动而眉头紧锁的儿子,一股混杂着悲痛、愤怒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在胸中激荡。
残契在守护。
黄金瘤在争夺。
它们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这冰冷的掠夺。
虽然代价惨重,虽然过程屈辱,但至少,他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尽调专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目光扫过庙内一片狼借的顾家众人。
“今日尽调程序,到此为止。”他冷声宣布,“所有数据及异常情况已记录在案。明日,将根据委员会反馈,调整评估方案。”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两名手下,转身走出了土地庙,那无形的灵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庙内,只剩下劫后馀生般的死寂,以及弥漫不散的灵魂焦糊味、记忆被撕裂的残响。
顾伯山缓缓滑坐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天,过去了。
他们在屈辱、痛苦和一次次意外的干扰中,勉强撑了下来。
但明天呢?
当司马氏调整好策略,当那窃听信息中提到的“金丹保全小组”真正抵达……
顾家,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