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因古老契约残卷的出现而引发的短暂狂喜,很快又被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现实压力所复盖。
残卷是真,机缘或许存在,但如何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荐书”,如何应对那“核验血脉”、“符合规条”(尤其是灵根测试)的天堑,依旧是悬而未决、令人绝望的难题。
然而,此刻的顾伯山已无暇深思这些。
怀中的残卷木盒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青木庄废墟的血腥味和那追兵的凶狠交谈声,仍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此地不宜久留!”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急促而嘶哑,“那些人丢了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就会搜过来!”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族人们清醒过来,恐慌再次攫住每个人的心脏。
是啊,这东西是捡漏得来的,更是从虎口夺食!对方岂能善罢干休?
“那……那怎么办?”一位族老声音发颤,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走!立刻离开祠堂!”顾伯山当机立断,目光扫过在场所有还能动弹的人,“收拾东西!只带最必需的!快!”
没有时间尤豫,也没有时间讨论。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族人如同被鞭子抽打般,挣扎着行动起来,搀扶起那些虚弱到无法自行移动的,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寥寥几件破烂家当——其实也无甚可收拾,不过是几件御寒的衣物,以及那最后几块视若生命的劣质灵石。
顾伯山小心翼翼地将那盛放着残卷的木盒贴身藏好,又捡起地上那卷被他丢弃的兽皮卖身契,尤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其塞入怀中——万一,万一最终仍走投无路,这东西或许还能换来几块灵石,作为最后的挣扎资本。
“镇灵匣”的猩红光芒依旧笼罩着大门,但这司马家用来囚禁他们的枷锁,此刻反而成了一道短暂的屏障,或许能阻挡外面追兵片刻的视线。
顾伯山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祠堂大门!
夜风裹挟着冰冷的杀意瞬间涌入。
“走!”他低吼一声,率先搀扶起一位几乎无法行走的老族叔,冲入了夜色之中。苏婉紧紧抱着昏睡的顾厌,在其他族人的帮助下,紧随其后。顾雨咬紧牙关,忍着诅咒的灼痛,跟跄着跟上。
一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绝望的逃亡队伍,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坊区边缘更加黑暗、更加破败的迷宫般的小巷。
他们的目标并不明确,只想尽快远离祠堂,找一个暂时能藏身的地方。
然而,危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就在他们离开祠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身后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呼哨!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法器破空声迅速由远及近!
“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他们!搜那个盒子!”
追兵果然来了!而且速度极快!
顾伯山心头一沉,嘶声催促:“快!快走!”
逃亡瞬间变成了惊心动魄的追逐!
族人们本就虚弱不堪,此刻更是慌不择路,在小巷中跌跌撞撞。哭泣声、喘息声、压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分开走!”顾伯山当机立断,红着眼睛低吼,“能走一个是一个!在老地方汇合!”他所说的“老地方”,是坊区外一处早已废弃的土地庙,那是顾家早年偶尔躲避债主时用的落脚点。
队伍瞬间分散,如同受惊的鸟兽,朝着不同方向逃窜。这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追兵的判断。
顾伯山背着那位老族叔,苏婉抱着顾厌,顾雨紧随其后,选择了一条最为偏僻、岔路最多的小巷。
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法器的光芒已经能够照亮他们身后的巷口!
“砰!”
一道炽热的火球术擦着顾伯山的后背飞过,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炸开一片焦黑!灼热的气浪烫得他皮肤生疼。
“站住!把东西交出来!”凶狠的咆哮声近在咫尺。
顾伯山咬紧牙关,拼命向前奔跑,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几乎要炸开。背上的老族叔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样下去不行!谁都跑不掉!
就在一个狭窄的岔路口,顾伯山猛地将背上的老族叔塞给旁边一个相对年轻些的族人,嘶声道:“带他走!快!”
“族长!”那族人惊呼。
“快走!”顾伯山猛地推了他一把,然后转身,对着追兵的方向,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朝着另一条岔路狂奔而去!
“在那边!追!”追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大部分朝着他追来。
苏婉和顾雨看着顾伯山引开追兵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们知道此刻不是尤豫的时候,咬着牙,搀扶着彼此,带着顾厌,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另一条黑暗的小巷中。
顾伯山发足狂奔,将追兵引向远离族人的方向。他专挑地形复杂、障碍物多的地方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勉强周旋。
“咻!”
一道冰冷的金属锁链如同毒蛇般从身后射来,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道血痕!刺骨的疼痛让他一个跟跄,几乎摔倒。
是捕奴队常用的“捆灵索”!
他连滚带爬地躲进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听着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咒骂声,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怀中的木盒和兽皮契约硌得他生疼。
不能被抓到!绝对不能!
他目光疯狂扫视,最终落在旁边一个半塌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上。那是附近居民倾倒污物的地方,蚊蝇环绕,污秽不堪。
没有丝毫尤豫!
顾伯山猛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表面的垃圾,整个人蜷缩着钻了进去,又将周围的烂菜叶、碎瓦砾拉扯过来,勉强掩盖住身体。
恶臭瞬间将他包裹,令人作呕。黏腻冰冷的污物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死死咬着牙,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就在垃圾堆外停下。
“妈的!跑哪去了?”
“刚才明明看到往这边来了!”
“搜!肯定躲起来了!”
“这鬼地方真臭!”
几个追兵骂骂咧咧地四处翻找,法器光芒胡乱扫射。有人甚至用刀剑往垃圾堆里捅了几下,最近的一次,离顾伯山的后背只有寸许距离!
他死死闭着眼,全身肌肉绷紧,连灵魂都在颤斗。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十息,却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
“没有!”
“可能从别的路跑了!”
“去那边看看!妈的,要是让这几个穷鬼跑了,回去没法交代!”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咒骂声也消散在夜风中。
顾伯山又等了许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敢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污秽不堪的垃圾堆里爬出来。
他浑身沾满恶臭的污物,头发上挂着烂菜叶,小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但他顾不上这些,警剔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立刻辨认方向,拖着疲惫不堪、满是污秽的身体,朝着废弃土地庙的方向,再次艰难地挪动脚步。
归途,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与污秽之上。
但他怀中的那份残卷,却在恶臭与冰冷中,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关乎家族存续的——温度。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摆脱。
真正的考验,还在那废弃的土地庙,以及更加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