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在静室里无声流淌,映着鬼手七那张笑意不改的圆脸,和顾厌平静无波的眼眸。灵光幕布上的条款,每一个字都象淬了毒的针,悬在初生链网的命脉之上。
“三成固定席位,一票否决权。收益优先分配,不低于五成。”顾厌轻声复述,稚嫩的嗓音在静室里格外清淅,“鬼市主,这是‘战略合作’,还是收购?”
鬼手七笑容不变,端起茶杯吹了吹:“顾链主言重了。投资,自然要保障。链网若成,其利何止万千?我们投入的是真金白银,是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要些保障,合情合理。况且,有鬼市资本背书,链网发展才能更快、更稳,抵挡来自各方——比如司马氏,比如‘上面’——的压力。这是双赢。”
“双赢……”顾厌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幕布上,“赢的,是鬼市资本未来的超额利润,和链网的控制权。输的,是‘链网属于所有参与者’的初衷,是那些现在正从牙缝里挤出灵石、拿出压箱底材料的散户节点对‘公平’的信任。”
他抬起眼,直视鬼手七:“鬼市主,您知道‘共识’在链网里是什么意思吗?”
鬼手七挑眉,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不是强权说了算,不是资本说了算,甚至不是我顾厌说了算。”顾厌缓缓说道,“是所有参与者,基于公开透明的规则,共同认可,才叫共识。您这两条要求,从根本上,破坏的就是这个‘共识’。一旦答应,链网就不再是‘公有链’,而是鬼市的‘私有链’,顶多披着一层‘社区自治’的皮。今天您可以用资源换控制权,明天其他更强的资本就可以用更大的筹码,把您也挤出去。这样的链,和我之前要打破的‘强族拢断灵脉’,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更精明、更会算计的老板。”
鬼手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从容:“顾链主,理想很丰满。但现实是,没有资源,链网可能撑不过下个月。那些散户的信任,能当饭吃,能当灵石用吗?等链网因为资源枯竭而崩溃,所有信任都会变成怨恨。届时,您所谓的‘共识’和‘公平’,不过是废墟上的空谈。”
“您说得对。”顾厌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资源是现实问题。所以,‘链筹’才应运而生。我们向所有参与者公开募集,按贡献给予凭证,未来按凭证分享收益。规则透明,机会均等。鬼市资本当然可以参与,而且我们非常欢迎。但参与的方式,必须是在同一套规则之下——投入资源,获得映射凭证,未来按凭证享有权益。没有固定席位,没有一票否决,没有优先分配。”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规则面前,资本与散户,平等。”
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炉中香烟笔直上升,在某一刻微微晃动了一下。
鬼手七慢慢放下茶杯,圆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收敛,露出商贾谈判时特有的、精打细算的锐利:“顾链主,你这是要把我们鬼市资本,和那些掏几个铜板、拿把野菜的散修,放在一个秤上称?”
“不是放在一个秤上。”顾厌纠正,“是放在同一套度量衡前。您投入一万灵石,凭证值一万。散修投入一株灵草,凭证值一株灵草。价值不同,但计量规则相同。未来链网收益分配,按凭证比例来。这就是公平。”
“荒谬!”鬼手七声音微冷,“我投入的是救命粮,是雪中炭!他们那点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岂能等同视之?没有我们的大笔投入,链网立时便倒!顾链主,莫要因为几句理想空谈,就自绝生路!”
压力扑面而来,带着资本冰冷的重量。窗外鬼市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这间静室里无声的角力。
顾厌放在膝上的小手微微握紧,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鬼手七说的是事实。鬼市的资本注入,确实能立刻解燃眉之急。拒绝,意味着要继续在饥饿在线挣扎,风险巨大。
但他更知道,一旦今天退这一步,链网的脊梁就断了。资本会得寸进尺,散户会离心离德。这条想要打破拢断、创建新规则的路,从第一步开始,就会走上歧途。
他闭上眼,仿佛看到了祠堂里族人疲惫却期待的脸,看到了青石镇算得快拿出布鞋时憨厚的笑容,看到了黑风寨那粗野却直率的支持,看到了链网上那无数微弱却不肯熄灭的信任之光。
然后,他睁开眼。
目光清澈,坚定。
“鬼市主,”顾厌站起身,小小的身影在静室灵灯下竟显得有些挺拔,“感谢您的看重和提议。但链网的路,必须按链网的规矩走。”
“鬼市资本若愿以‘参与者’身份,按‘链筹’公开规则投入资源,获取凭证,共担风险,共享未来,顾家祠堂节点及所有链友,扫榻相迎。”
“若坚持特殊权利,凌驾规则之上……”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淅:
“那这‘炭火’,我们宁肯不要。”
“顾家祠堂,愿与所有认可公平规则的链友一道——”
“啃野菜,砌砖石,一步一脚印,走出我们自己的生路。”
说完,他不再看鬼手七变幻的脸色,微微一礼:“今日叼扰,告辞。”
转身,推开静室的门,沿着来时的回廊,向外走去。脚步不快,却很稳。
鬼手七坐在茶海后,没有起身相送。他看着顾厌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脸上的表情彻底归于平静,甚至有些冷漠。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云雾山巅”,缓缓饮尽。
“规则面前,平等……”他低声自语,指尖在茶海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有意思。多久没见过这么……天真,又这么固执的小家伙了。”
“不过,没有资本的‘燃料’,你这把新火,又能烧多久呢?”
“我等着看。”
顾厌走出“七窍玲胧阁”朱红色的楼船,踏上来时的传送阵。光芒亮起,将他送回。
他没有立刻回祠堂,而是站在传送阵外短暂的晕眩中,通过黄金瘤,向全链所有节点,发送了一条新的公告:
“鬼市谈判已毕。结果:鬼市资本特殊条款,拒。链网根本原则不变:规则至上,贡献为凭,资本散户,权利平等。前路或更艰,资源或更紧,然脊梁不可弯,初心不可改。愿与诸君,共度时艰,共砌未来。”
公告发出,链网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
随即,是远比之前更猛烈、更复杂的反应浪潮!
有人欢呼雀跃:“好!厌哥硬气!这才是咱们的链!”
有人忧心忡忡:“完了……鬼市得罪死了,以后资源怎么办?”
有人热血沸腾:“怕个鸟!不就是紧巴点吗?老子明天就进山,多挖几块矿石!”
有人冷眼旁观:“呵,幼稚。看你们能撑几天。”
更多沉默的大多数,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原则坚持的敬佩,也有对前路未卜的深深担忧。
顾家祠堂里,顾厌踏进门坎的瞬间,所有族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顾伯山看着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婉上前,将他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
顾叔咧开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顾厌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深吸一口气,笑了笑:
“谈崩了。”
“以后,咱们的日子,可能更难了。”
“但是——”
他望向祠堂中央,那依旧稳定旋转的节点虚影。
“这链,还是咱们的链。”
夜色渐深。
鬼市的灯火依旧璀灿,资本的算盘仍在拨打。
而链网的星火,在拒绝了最诱人也最危险的“东风”后,
选择了在更凛冽的夜风里,
燃烧自己那一点微弱却纯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