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试验性交易”记录在链后的第三天傍晚，顾家祠堂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不是人，也不是修士。
是一只鸟。
准确说，是一只羽毛凌乱、眼神呆滞、翅膀扇动频率明显失调的灰褐色纸鹤。它摇摇晃晃地穿过祠堂未完全闭合的窗户，一头栽在供桌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随即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只留下一个巴掌大小、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油布包。
“这啥玩意儿？”顾叔警剔地凑近，用脚尖轻轻拨了拨油布包，“谁家纸鹤飞成这样？喝多了？”
顾厌却神色一凝。他认得这种纸鹤——鬼市“七窍玲胧阁”专属的低调配送款，特点是极其不显眼，飞行轨迹随机且别扭，主打一个“让追踪者怀疑人生”。
果然，油布包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鬼手七友情速递，顾节点亲启。，记得五星好评哦亲~】后面还跟着个简易的算盘珠子图案。
苏婉小心翼翼地用神识扫描了几遍，确认没有危险禁制，才示意顾厌打开。
油布包裹得很扎实，里三层外三层。最外层是防水防窥探的“墨鱼囊膜”，中间夹着一层能隔绝大多数探查术法的“空心竹炭纤维”，最里面才是真正的物品——以及两份触感奇特的玉简。
物品是一堆零零碎碎、却让顾家祠堂瞬间亮起几十双眼睛的东西：
三枚拳头大小、散发着稳定灵光的“基础阵盘内核（隐匿加强版）”；五捆用特殊丝线捆扎、符文流转的“低功耗神念增幅导线”；十几个封装好的标准规格“基础共识符文模板（傻瓜式一键激发款）”；甚至还有两小袋标注着“节点维护零食”的灵谷饼——据附赠小卡片说，能轻微补充神识消耗，口味是“孜然妖兽肉风味”。
“这……这是雪中送炭啊！”一位族老激动得胡子直颤。顾家为了维持节点运转，这几天已经快把家族最后那点库存灵石耗尽了，这些材料正是紧缺物资。
但顾厌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两份玉简上。
第一份玉简造型古朴，触手温润，是上好的“凝神玉”制成。而第二份则截然不同——它通体漆黑，冰冷刺骨，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表面流动着暗红色的细密纹路，给人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
顾厌先拿起凝神玉简，神识探入。
鬼手七那熟悉的热络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响起，背景音里还有隐隐约约的算盘噼啪声和叫卖声：
“顾小友，见字如面！首批‘节点建设关怀包’已送达，都是些基础玩意儿，聊表心意，千万别跟我客气！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穷得叮当响——别否认，我看过你们链上那可怜巴巴的灵气流数据了，啧啧，比我鬼市厕所的通风阵还不如……”
顾厌嘴角抽了抽。
“言归正传。”鬼手七的声音正经了些，“东西白送，但有个小条件——不对，叫‘合作意向前瞻性磋商备忘录’，听着是不是高端多了？”
玉简内浮现出一份金光闪闪、条款密密麻麻的“契约虚影”。顾厌快速扫过内核内容，概括起来就三点：
一、鬼市“七窍玲胧阁”及其关联资本，愿意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以“战略供应商”身份，向顾氏节点及链网发展提供“有竞争力的”物资支持和技术咨询。
二、作为回报，顾氏节点需承诺：未来链网正式运作、产生“链上收益”（无论以何种形式）时，鬼市资本享有“优先投资权”和“收益分配优先清偿权”（具体比例待议，但括号里标注了一个让顾厌眼皮直跳的参考范围）。
三、最关键的——契约最后有一行小字：“本意向书自签署起生效，有效期内若顾氏节点单方面中断与鬼市的战略合作，或链网发展严重偏离‘共赢’轨道（解释权归鬼市所有），鬼市保留追索已投入物资成本及预期收益损失的权利，并可能采取包括但不限于技术断供、舆论施压、资源封锁等‘温和救济措施’。”
典型的对赌协议。或者说，是披着合作外衣的高风险投资条款。鬼手七赌的是链网的未来潜力，而他要的，是一旦链网成功，他必须分到最大最甜的那块蛋糕，并且要确保自己绝不会亏本。
“这老狐狸……”顾厌揉了揉眉心。
但不得不承认，这份“关怀包”来得太及时。没有这些基础材料，顾家节点别说扩张连接，连维持现有运转都可能捉襟见肘。
他放下第一份玉简，目光落在第二份漆黑的玉简上。
祠堂内的气氛，因这份玉简的出现而莫名压抑了几分。连最跳脱的顾叔，都收敛了笑容，盯着那暗红纹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
顾厌深吸一口气，拿起漆黑玉简。
神识探入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与腐朽气息的意念洪流，险些冲垮他的识海防线！黄金瘤内核白光骤亮，及时构筑起一道过滤屏障，才让顾厌稳住心神。
玉简内没有鬼手七的声音，只有一段段破碎、模糊、仿佛从极遥远之处截取、又经过多重加密处理的“情报摘要”。
信息是以图象、符文片断和极度压缩的神念片段形式呈现的：
图象碎片一：司马氏灵脉城最深处，一座从未对外公开的、由漆黑巨石垒砌的古老祭坛。祭坛周围，倒伏着数十具身穿司马氏服饰的干尸，他们的精血被抽取，在空中凝聚成一枚不断扭曲的血色符文。司马老祖跪在祭坛前，双手捧着一块布满裂纹的骨片，正对着血色符文念念有词。
图象碎片二：那枚血色符文冲天而起，穿透灵脉城上方的所有防护阵法，没入虚空。紧接着，虚空被撕开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痕。裂痕另一侧，隐约可见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那并非山水楼阁，而是无数蠕动、纠缠、流淌着的“法则具象体”，以及一些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模糊轮廓。仅仅瞥见一瞬，顾厌就感到神魂刺痛，恶心欲呕。
符文片段：几个扭曲的、不属于下界已知任何流派的古老符文，旁边有鬼手七用朱砂标注的推测释义：【上界·饲育园·丙字七区监管哨站】【定期收割协议】【下界养殖场绩效评估表（司马氏代理点）】……
神念片段：一段极其微弱、仿佛隔着亿万重屏障传来的对话回响：
“……下界‘司马氏’代理点，本周期供奉精血品质下降，灵脉抽取效率未达标……按《牧场管理条例》，应予以‘清淤激励’……”
“……再给最后一次机会……那个新出现的‘链网’干扰因子……查清来源……若无法控制……激活‘局部净化’……”
“……是……已派遣‘清道夫’投影锚定介质……”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顾厌脸色苍白地退出神识，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扶着供桌边缘，大口喘气。
“厌哥儿？！”苏婉和顾伯山同时上前。
“没事……”顾厌摆摆手，眼神却无比凝重。
他看向那份漆黑玉简。它此刻已失去所有光泽，表面裂开几道细纹，显然是一次性消耗品，且承载的信息带有强烈的“污染性”。
“鬼手七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顾厌喃喃。
玉简末端，最后浮现出一行淡淡的、鬼手七手书风格的字迹：
“情报来源保密，真实性七成以上。免费附赠，就当投资附加险。友情提示：司马家那老鬼不是最大麻烦，‘上面’已经注意到‘链’了。早做准备，活久一点，我的投资才能回本。——你亲爱的风险投资人，鬼七。”
祠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那些情报碎片背后的含义。
司马氏，不过是“上面”某个恐怖存在在下界的“代理点”？
灵脉，仙界修士视若性命的根基，在“上面”看来，只是“养殖场”的产出？
而“链网”的出现，已经被标记为“干扰因子”，可能招致“局部净化”？
顾叔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厌哥儿……咱们这链……是不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
顾厌沉默良久。
他看着供桌上那些鬼手七送来的建设材料，又看看那枚已然碎裂的漆黑玉简。
最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咬牙坚毅的族人面孔。
“马蜂窝，早就存在了。”顾厌缓缓说道，“只不过以前我们被关在蜂窝里，看不见外面的养蜂人，还以为那些吸食蜂蜜的工蜂就是天。”
他拿起一块“孜然妖兽肉风味”的灵谷饼，掰开，递给顾叔一半。
“现在，我们看见了。”
顾叔愣愣地接过饼。
“看见了，怎么办？”顾伯山沉声问。
顾厌咬了一口饼，慢慢咀嚼，咽下。
“两个选择。”他说，“一，装作没看见，继续当被蒙着眼睛的工蜂，祈祷养蜂人下次收割时手法温柔点。”
“二呢？”顾叔问。
顾厌看向祠堂中央那缓缓旋转的节点虚影。
“二，”他说道，“把蜂窝，变成能蛰伤养蜂人的——武器库。”
他走到供桌前，将鬼手七那份“对赌协议”玉简和漆黑情报玉简并排放置。
“鬼市想投资，可以。情报的警示，我们收下。”顾厌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但链网的未来，不由任何单一资本决定，也不由‘上面’的收割计划决定。”
他转身，面向所有族人：
“材料，我们用。情报，我们记下。但路，得按我们自己的方式走。”
“从今天起，所有节点建设，所有链上交易，所有规则制定——都必须加之一条最高优先级原则。”
顾厌一字一句：
“任何试图将链网变为新拢断工具、或向‘上界’妥协出卖下界利益的行为，皆为链网公敌。”
“这一条，写入节点内核协议，写入每一个新添加者的准入誓言。”
“我们要建的链，不是另一个养殖场，也不是某个资本或势力的私产。”
“它是——捅破这天，看见真实，并让所有人有机会在真实中站直腰杆的——梯子。”
祠堂内，短暂的沉默后，顾伯山第一个单膝跪地，以手抚胸：“顾氏祠堂节点，谨遵链主旨意！”
紧接着，所有族人，无论老幼，齐刷刷跪倒，誓言声低沉而坚定：
“谨遵链主旨意！”
誓言融入节点虚影，化为一道淡淡的、却异常清淅的约束铭文，刻入内核协议底层。
顾厌扶起爷爷，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
他知道，从收到这份“鬼市快递”起，链网的征程，才真正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
而战斗，早已在看不见的层面，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