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心中猜测的答案被确认。
陈长弘感受着记忆中属于爷爷的熟悉气息与言语,一时瞳孔剧震,几十年来的所有担忧与孤独瞬间决堤。
让他这位能冷酷斩杀数十位妖王的杀伐剑修,眼睛通红,内心自责不已。
“都怪孙儿曾提宗门之事—”
陈长弘双膝一弯跪地,也知道自己曾经在小刘子镇,见到自己爷爷的时候,提起那些‘回宗门”的话语是不对的。
他真没想到他爷爷竟有天缘在身!
若是有天缘,再带到师门内。
最后什么结果,他真的不能保证。
但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为唤醒爷爷所有的记忆。
“不肖子孙陈长弘—”
陈长弘在自责,但更多是在思念,想和爷爷多说一会话。
并且在言语间。
他还如献宝一样,从怀里拿出了几瓶珍贵的先天丹,
“爷爷,这是孙儿斩杀了一些妖王,用其心头血,所凝练的先天丹。
不知—不知对爷爷是否有用陈长弘很害怕,又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虽然仔细说来,也不知道他何错之有,但思维不同之下,陈长弘是感觉自己错了。
而陈贯看到自己孙子这般拘谨认错的模样,却忽然闪过一些记忆。
想起了他小时候在家里不小心打碎碗筷后,就在原地愣住,又可怜兮兮的望着地上碎碗,一副手脚无措的可爱模样。
因为当时的家里是真的穷。
一副村里土窑子内烧的雕花白瓷碗,就是家里的重要家产之一。
且还就这一个漂亮碗。
陈贯自己也不舍得用,都是让孙儿吃饭用的。
也是孙儿一岁时,陈贯特意请村里的老师傅烧的。
“还记得家里的那白瓷雕花碗吗?”
陈贯叹息一声,
“你小时候打碎碗筷,就是天大的事。
为了那个碗,咱们爷孙找村里的师傅,缝缝补补,最后也没有将这碗修好。
你为此白瓷碗,好久都在自责。”
陈贯走上前,接过这些先天丹,
“但如今,弘儿斩杀这天下间的妖王,却是稀疏平常。
言语间未曾提起一句与妖王斗法时的其中险恶。
弘儿,你如今长大了。”
“爷爷——”陈长弘听到爷爷的话语后,头低的更低,且没有任何自豪,反而更是自责。
也如那种每日辛苦工作,最后只给家里报喜不报忧的孩子。
并且这些孩子也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每当回到家里,他们看到爷爷奶奶苍老与慈祥的面容,都在心里自责,暗恨自己在长辈的有生之年,无法让长辈过上更好的生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陈贯看到孙儿的这般自责,倒是忽然想起了这一句。
若是自己没有这天缘,还真就是这般了。
心里感叹一句。
陈贯上前扶起了孙子,如今凭借肉身的巨力,这次是将他提起来了,
“人生在世,世事难以圆满。”
陈贯用手指抿了抿陈长弘的发红眼角,“如今是大修士了,莫要哭了。
若是外人看到,要笑话你了。”
“恩”陈长弘用力点点头,自己又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
陈长弘是性情中人,面对感情,从不用灵气去压制自身的本能反应。
杀伐之土,行得也是随心自然但随后。
他好似觉察到了什么,一时间收起了思念之情,同时灵气与话语形成一束,向着陈贯身后客栈外的某处喝道:
“谁?!”
如今的客栈外,祁岩刚刚来至。
他还是不放心贤弟的安危,所以就近距离的跟来了。
但此刻,门口的他被陈长弘这一喝,却是体内灵气一震,被这一道杀伐之意镇着了。
火属?杀伐?
祁岩感受这浓烈的杀意,一时间知道客栈里是谁了,于是也慌忙传音道:
“是广林仙门中的陈长弘?陈道友?
在下齐朝万户侯祁岩,来此并无恶意。”
随着大山内的妖修来至,陈长弘打杀数码大妖王的事迹,也被传到了齐朝这边。
再加之最早的几十年,陈长弘也在齐朝境内游历,并且没有在齐朝的修炼界内掩饰身份。
万户侯祁岩,自然是知道本朝内来了一位仙门内的修士。
毕竟不说祁岩的官职高低,起码他的三奶奶(亲姑姑)是当今大齐皇后。
姑父是齐帝。
一些不太隐秘的事情,皇室能知,从龙之臣的‘祁家”自然也能知。
“什么万户侯?祁岩?”
陈长弘却不知道他是谁,也无意去关心这些人。
他所在意的只有齐朝内前十的高手。
第一是国师,第二到第十是南境中的几位妖王,还有边境的几位大将。
除此之外,陈长弘就不在意了。
当然,齐朝内的所有正神,都不算在此列。
象是“凌城隍”筑基六百年的道行,还有天册地法,论实力,应该是齐朝第二。
第一是“西北栗山”的山神,他修行了六千七百载,如今筑基道行八百年。
独自一神,为大齐守着了庞大的西北地界群妖。
之所以修行这么久,道行却不高,是因为他本体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山石。
机缘巧合下,才得以开启灵智。
陈长弘所在意的都是这些大修士与阴司天地正神。
“祁岩是爷爷的一位道友。”
同时,陈贯看到长虹对祁岩道兄有敌意后,却怕产生误会,也怕自己孙子一剑真给自己的好大哥斩了。
因为陈贯通过之前‘五万里的敌意”,能感觉出来,自己和道兄加一块,都不是自己孙子的敌手。
毕竟那时候孙子不知道自己,继而自己感受到了生死危机。
哪怕加之道兄,也是危机。
这是很直观的死劫。
“爷爷认识他?”
陈长弘听到爷爷的话语,这才收敛了敌意,且记下了祁岩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
客栈外。
祁岩感受到陈长弘的杀意退去以后,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并且暗暗后怕他就是陈长弘?果然和我皇后三奶奶说的一样,是不可招惹的人物只是我贤弟怎么会认识他?
祁岩思索着,还是想要过去,并且还想要搬救兵。
让自己贤弟面对这样一位恐怖人物,他真的是一万个不放心。
不过,不等他去通知国师。
陈贯随后的传音就来了,
“道兄,我和长弘道友有旧,莫要担心了。”
客栈,厢房内。
陈贯率先走了进来,又将先天丹放在了桌子上。
陈长弘是跟在陈贯的屁股后。
尤其陈长弘的个子虽然不低,如今足有一米八多。
但陈贯的个头,在诸多血脉的加持下,此刻是有两米二左右。
这般一前一后,还真象是长辈领着小孩。
“吃饭了吗?”
陈贯坐在板凳上以后,又指了指后厨方向,“想吃什么?咱们爷孙边吃边聊。”
“我———”陈长弘坐在板凳上以后,是忽然笑道:“我想吃爷爷做的白汤捞面条。”
白汤面条,就是清水煮面条,然后再撒一些盐。
只不过是白面做的面条。
那时候家里也穷。
陈贯体质也不太好,给人家地里与商铺打散工,收入也不高。
所以能吃一顿白面条,再撒一些好看的精盐,在陈长弘的记忆里,已经是很满足了。
再配上那时还没碎的白瓷碗。
就是他这记忆里吃过的最美味食物,也是最好时光里的记忆。
甚至有时候他游历时路过哪家农户,看到有老人煮面条的时候,都会拿出一些钱财,想感受一些曾经的记忆。
可惜记忆总归是记忆,现实不能复制。
而现在,陈长弘望着爷爷的慈祥样子,却觉得不再是回忆里的昙花一现了。
“白面条?”
陈贯听到孙儿的这个请求,又看到孙儿期待的样子,却是直接起身,又爽朗的笑道:“爷爷这就去和面给你做。”
陈贯说着,又指了指凌城方向,“趁着爷爷和面,你回家一趟。
那白瓷碗的花刻好看,也是你走后爷爷想你,就一直没舍得扔,碎片都放到床下。
如今也无需老师傅了,你把它粘好带回来。”
“好!”
陈长弘象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随后就一步跃至半空,去往了七千里外的凌城方向。
但在空中赶路时,他又一步三回头,总怕自己这一走,爷爷又不见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
二百息左右,他来到了凌城,也到了曾经的村中小院。
如今小院还在。
因为陈长弘几十年前回来过一次,当地县令也都知晓。
所以偶尔会派人过来,帮这位大修士修一下。
可却没有驻扎进来,也没有在附近守着这位来自仙门的修士。
只因凌城知府告诫过他,善缘,就是自己拿出善意与随心就好。
象是梁游神与祁岩这般,陈贯报不报都行,就是一种善缘结缘。
若是刻意求回报,找人守着,那就不是善缘,而是明码标价的生意。
再若是碰到不喜这种‘守着自己”的人,还可能倒果为因,因善结恶。
晚上。
厢房内一张桌子,两张板凳,
桌上点燃蜡烛,还有两碗清水面条,就是爷孙俩的晚饭。
只是,一个是看不出来丝毫裂缝的白瓷碗,一个是客栈里的碗。
陈长弘拿着筷子,扒拉着白瓷碗里的面条。
也不知道这清汤寡水的面条,他怎么吃的那么香甜,
但陈贯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饭,却也觉得好欣慰,好开心。
“慢些。”
陈贯看到短时间内吃完一碗后,又把自己的面条推过去,“又没人和你抢,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小心呛着了。”
说完这句话,陈贯自己都笑了。
大修士,呛着?
这两个词汇组合起来以后,好象太陌生了。
“好!”陈长弘却很郑重的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陈贯面前的面条,“爷爷,你为什么不吃?你不饿吗?”
饿,和大妖王,也是很陌生的词汇。
言落,陈长弘看了看微笑的爷爷后,自己也笑了。
片刻。
剩下一碗面让孙子吃完,茶水摆上。
陈长弘给陈贯倒茶以后,也老老实实的坐在对面。
陈贯看了看乖巧的他,倒是忽然有一种满足的欣慰感,
觉得他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之后一段时日,就在城里待着吧。”
陈贯看向他,“等明日去了王府,好生修炼,莫要乱跑了。”
“好!”陈长弘再次点头,然后又看了看爷爷,
“爷爷,您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比孙儿厉害!”
“哦?”陈贯笑道:“此言怎讲?”
孙子象是坐火箭一样,蹭蹭蹭的涨道行。
说实话,陈贯都感觉自己会被孙子压很久很久,或者一直被压。
但如今听他的意思,好象自己的资质是比他厉害?
同时,陈长弘是信誓旦旦道:“爷爷或许不知,但孙儿体悟了许久,最后忽然明白。
就象是如今。
孙儿只是得了爷爷的馀晖庇护,便在几十年内连连破境,道行到达二百年之数。”
他说着,又郑重看向自己爷爷,
“但爷爷今生只修炼了短短二十重载,便筑基化形百馀年道行!
以孙儿资质,是远远达不到这般境界。
孙儿当初修炼二十载归家,才七十多年道行,最多对敌百馀年的妖物。
爷爷却能一记斩杀将近五百年的大妖!
这般资质,可谓天纵。”
“只是偶得天地缘法。”陈贯却是有自知之明,“若无缘法,爷爷或许已经死去多时,何来天纵一说?”
“非也!”陈长弘摇头,“我师祖说过,缘法、顿悟,也是修行中的一部分。
就如孙儿,若是没有师尊与师祖教导,如今还是山林中的寻常人之一,又何来这般修为?”
陈长弘的心思很正,
“于此,爷爷也莫要自谦。
因为缘法一事,不选他人,偏偏选中爷爷,本就是天地自然的则选之道。
也如有的人生来就有天赋,就有根骨,也是天地则选。
或生于王侯之家,亦或是名门府邸。
这都是天地给予的因缘。”
“因缘?”陈贯念叨一遍,又缓缓点头,
“也是,生于王侯是命,是天给予的善因。
但若是这王侯霍乱天下,也会反受其恶果,被正道修士除之。
等进了阴司,要走司狱一趟不说,且下一世也可能入牲畜之道。
可他生于王侯之家后,若是利用权势,造福一方生灵,还了天所给予的因。
说不得也能比常人更快正神位。”
“是如此。”陈长弘端正身体,“本朝大山神就是一块普通石头,但机缘巧合之下开灵,修行数千载,镇守一方妖物,守本朝安宁。
最后被封了大山神位,或许就是还了天地赐予他的缘法之果。”
他说着,又摇摇头,“只是,这天缘太难还清。
他千年来镇守一方,面对诸多的大妖威胁,多次生死危机与重伤,也只是得一神位。
若是没有这些危机与重伤,影响了他修行。
他道行最少得两千馀,远比得一正神要好。”
“这就是—天因,天果—”陈贯听到孙子的话后,却陷入了沉思。
也深刻明白,一颗普通的石头,忽然得天缘,迈入修行。
然后此番镇妖千年,又受伤频繁,就是想还清天地因果。
这就是陈长弘关于‘天缘”的说法。
也是这般对比之下。
陈贯想知道自己的因果画卷,是欠了多少天缘?
今日还真的第一次知道这事。
虽说,天地的因果虽然不用还,但以免将来有问题之中,还是稍微还一些吧。
再者,自己的这般转世蛟龙,如今又是齐朝大劫的运河。
是否就存在一种“因果关系?
若是存在,那自己要是去应‘运河之劫”,说不定是会有画卷提示,甚至有类似后记与奖励等等之类。
有得有失,有赏有罚,也暗合因果之说。
想到这里。
陈贯看向了运河中枢的方向。
就算是没有得,只有失。
那只是送一命还天缘,倒也不影响自己下一世化蛟。
因为自己修的是熟练度,现在是【2510】,距离化蛟,还有十年左右。
再者,妖能化人,人也能化妖。
尤其龙属更是特别。
鱼能化龙,蛟能化龙,妖能化龙,人自然也能化龙。
下一世就算是人,也能继续练而陈长弘看到爷爷望向运河的目光后,却是心里一紧,想都不想的开口言道:“爷爷!不可如此!
齐朝的天地之因太大,若是想要填上这因果——"
他想说,爷爷的一条半蛟命不够。
甚至是成蛟之后也不够。
因为这是养活万里疆域与万万民的大因,
再者,牵引东境的无尽山河水,也是承一方疆域的因。
这果,不好填。
“这齐朝的文武百官与齐帝都疯了。”
陈长弘摇摇头,
“在底蕴不是很足的时候,直接改换万里疆域的天地大势。
虽然是为了万万民生计,但他们性命难保。
若我是齐朝百姓,我会感恩,但作为旁观者—"
陈长弘叹了一口气,“我敬重这些道友,但——他们修道重载,好不容易这般成就,这这也太傻了。”
陈长弘已经想到了,那位国师,以及大齐内的许多修士,应该是做好了‘以命报国”的心思。
要硬抗天地之果。
也是如此大场面,才引得许多外朝修士赶来,想看这场千百年难见的大事。
并且,齐朝也可能要犯下一些杀劫,拿这些看热闹的人开刀。
虽然他们不是本朝的人,但多少能承接一点因果。
齐帝,是一场大布局。
“他们并不傻。”陈贯听到孙儿的感叹,却言道:“若是你宗门有难,需你拼死相救,你会不会救?”
“自然!”陈长弘直接回答:“若无师门,孙儿也不会有如此境界,知恩报德,是为人之道。
若是无人,无德、无立,又怎能与这山(仙)高?”
“是啊。”陈贯品茶,“我听祁岩道兄说过,若无朝廷与齐帝,国师他们也不会有如此成就。
如今他们是,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陈长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倒是念叨了几遍,才逐渐明白了其中的函义。
随后,他又敬佩的看了看自己的爷爷,没想到爷爷竟然能说出如此深意的诗句。
陈贯却没有在意孙儿的崇拜表情,反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得天缘,当还天果。
我身为齐朝之人,若是齐朝镇不住这运河,我无非也就是一命还一报而已。”
再次感受到爷爷的心思。
陈长弘没有再说什么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因为再辩论与反驳的话,就争论思想中的‘道心’了。
一样米还养百样人,修道者自然也有自己的道,不可能全部相同。
但当想到爷爷有天缘转生。
他还是抱有期待与不舍道:“爷爷,您若是还报,之后,孙儿还能再见到您吗?”
“若是你今后无事,应该是六年之后在赵家等我。”
陈贯感受画卷,“应当有来世。”
“恩”陈长弘点点头,手里捧着茶杯,也不敢再声了。
他怕他多说几句以后,眼泪又掉下来,然后爷爷又心疼他。
而陈贯看到孙儿不说话的样子,则是温和笑道:“孙儿,我听你说,你欠一位人族山神的因果。”
“是!”陈长弘扬起脸看向爷爷,“山神前辈帮我挡了杀劫,但他是被象妖仙与另外几位妖仙杀了
他们是大山中的五大妖仙。”
“五大妖仙?”
陈贯略微点头,“爷爷记下”
陈贯看向画卷,看向自己如今的超高均值,还有两次杀劫因果完成后的加持,
“今后,也不用分心为爷爷的事情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下一世,若是我生来圆满。
此五妖之祸因,我必让他等食其杀果。
为我孙儿解因。
将十万众妖杀得天翻地复,清山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