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册子,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到了海市,有一个叫赵云磊的大哥,他是从一开始就跟着老板做生意起家的。
鹏城那边的生意,就是他打开的局面。
你多跟他学习,学他的为人处世,学他的眼光和魄力。老板欣赏的是各方面都厉害的人。”
严二重重点头,眼里有光:“我知道了。思思同志,您放心,我严二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老板和您给了我们活路,给了我们前程,我们肯定拼命干,绝不让您失望!”
他说得诚恳。他们这三十几个人,各有各的艰难。有的是退伍回来找不到工作,有的是家乡遭灾流落至此,有的是家庭变故走投无路。是苏思思找到他们,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希望。这份恩情,重如山。
苏思思摆摆手:“去睡吧。明天还要赶早车。”
严二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思思同志,您也早点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
苏思思重新翻开册子,目光落在“王磊”那一页。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刚毅,眼神里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坚韧。细的记录:
“王磊,男,24岁,苏市人。父母双亡,有一妹王曦。体力极佳,能扛200斤麻包连续工作6小时。
性格沉稳,重情义,责任心强。观察:对妹妹极度爱护,为让妹妹上学愿意付出一切。忠诚度预估:极高。可重点培养。”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这行字。
忠诚度极高。
这是她最看重的品质。能力可以培养,经验可以积累,但忠诚和品性,是骨子里的东西。
窗外,夜色渐深。
胡同里最后一点人声也沉寂下去,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和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苏思思吹灭煤油灯,走到窗前。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清冷的银辉。远处的路灯还亮着,像黑暗中孤独的眼睛。
她想起苏青靡的话:“思思,我们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所以,要慎重,也要坚定。”
是的,要坚定。
她关窗,转身走向里屋。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
深蓝色的天空边缘透出一抹鱼肚白,几颗残星还倔强地挂在天幕上,像不肯熄灭的灯。
晨风带着凉意,吹过黑熊胡同的青石板路,卷起几片落叶。
但今天的胡同,醒得比往常都早。
三十条汉子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舒天启所在的院子门口。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那是苏思思前两天刚发下来的,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每人两套,说是工作服。
虽然款式简单,但穿在这群大多经历过困苦的男人身上,却显得精神焕发。
他们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
大多是军绿色的挎包,边角磨得发白;或者打补丁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多的家当。
没有人带大件行李——不是不想,是确实没有。
对于这群曾经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来说,能带走的,往往只是一两件换洗衣服,以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队伍最前面,王磊的行李最少。
只有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斜挎在肩上,里面是他和妹妹的全部家当:两套旧衣服,母亲留下的一把木梳,父亲的一枚旧印章,还有昨晚李大娘硬塞进来的几个煮鸡蛋和两张烙饼。
王曦牵着哥哥的手,站在他身边。
小姑娘今天显得格外不同。
身上穿着苏思思昨晚送的新裙子——其实是王思甜穿小了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
裙子是浅粉色的,领口绣着几朵白色的小花,袖口有精致的蕾丝边。
对王曦来说,这是她这辈子穿过最漂亮的衣服。
她显然很珍惜,小手不停地抚平裙摆,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蹭到墙或者沾上灰。
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两个小揪揪用新的红色头绳绑着,额前的碎发被仔细地别到耳后。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期待和一点点紧张。
不时抬头看看哥哥,又看看胡同深处。
“哥,海市真的有那么高那么高的楼吗?”王曦小声问,小手比划着一个夸张的高度。
王磊低头看她,眼里有温柔的光:“嗯,苏姐姐说是的。”
“那……那学校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很多书?有没有黑板?”王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都有。”王磊耐心地回答,“学校里有很多书,有黑板,有老师,还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王曦抿着嘴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没过多久,一行人走到了舒天启的院子。
这是一个独门独院,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门环是铜制的,擦得锃亮。
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探出墙头的银杏树枝——那是棵老树,据说有上百年了。
此刻,院门敞开着。
院子里,舒天启拄着拐杖站在银杏树下。
老人今年六十八岁,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
穿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背脊挺得笔直,有种旧时代文人特有的风骨。
他身边围着四个孩子。
周明礼已经十一岁了,个子蹿得很快,几乎要到舒天启的肩膀。
他穿着白衬衫和深蓝色长裤,衬衫下摆整齐地扎进裤腰里,显得干净利落。
小脸上表情严肃,颇有小大人的模样,正帮着提一个藤编行李箱——那是舒天启的。
王思甜九岁,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用同色的发带绑着。
她长得秀气,眉眼间有种天然的温柔,此刻正踮着脚,试图帮舒天启整理衣领。
周慧心六岁岁,是四个孩子里最活泼的。
她穿着红色的背带裤,白色短袖衬衫,头发剪成齐耳的娃娃头,发梢微卷。
小脸圆嘟嘟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此刻她正拽着舒天启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逗得老人直笑。
王书翰五岁岁,是唯一的男孩,也是最调皮的。
他穿着海军衫和短裤,头发剃成板寸,显得虎头虎脑。此刻正蹲在地上,用树枝逗蚂蚁,被周明礼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当王磊带着王曦走进院子时,几个孩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王思甜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王曦身上那件熟悉的裙子。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她去年穿小的,苏姐姐本来要送给邻居家孩子,但她舍不得,就收在了箱底。没想到,苏姐姐把它给了这个小妹妹。
她心里没有不快,反而涌起一种奇妙的亲近感。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牵起王曦的手,声音柔柔的:“你是小曦妹妹吧?我叫王思甜,你可以叫我甜甜姐姐。”
王曦怯生生地看着她,点点头,小声叫:“甜甜姐姐。”
“真乖。”王思甜笑了,拉着她走到其他孩子面前,“这是慧心,这是书翰弟弟。”
周慧心上下打量着王曦,眼神直率得有些让人紧张。
但很快,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和苏思思昨天给的一模一样:“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