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城内逛了一圈,且将这延州城的繁华不提,梁从吉终于将他带到了一处正店的门前。
前线边陲的军事重镇,繁华得现在也已经都有正店了,而且居然还不止一家。
就说眼前的这一家,居然叫小仙居,规模看着跟樊楼肯定是比不了,却也不比会仙楼小。
“小仙居?”
“这家店的大东家是江宁人,据说——令尊在其中也有股份,这才用了您的名讳来招牌,专门做江宁菜的,呵呵,江宁公您的名声,在咱们延州,那可是响当当啊,大家其实都知道,延州城能有今天这般的变化繁荣,大半都是您的功劳。”
这宦官到底是会说话的,一番话说得王小仙确实是心里头高兴,拍马屁拍得确实是让人舒服,同时也打消了他在这种高消费的正店吃喝会不会有贪污腐败之嫌的疑虑。
自己家的店,吃点喝点能咋的。
虽然大概率他爹在这里头入股也不会太多,很可能也就是授权了一下小仙这俩字的使用权而已。
“梁供奉?您,怎么来了?那,那这位您——莫非是江宁公?”
这小仙居的大掌柜是个灵俐人,不用介绍,居然就能猜得出来王小仙的身份。
这店家自然要将最好的上了,去到最顶楼的雅间,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极其特殊的熏香,似是一种麝香和熟酒气混合起来的暖风。
几乎是刚一坐定,墙角的胡琴便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几个穿着绛色薄纱裙的胡女正扭着腰肢,足下银铃叮当,跳的是河西凉州传来的胡旋舞。
当中一个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生得深目高鼻,雪肤花貌,一头乌发编作数十条细辫,缀着金珠绿松石,行动时便簌簌地响。
“王官人今日来得巧,奴云姑娘新学了中原的《鹧鸪天》,正要献曲。”
话音未落,那奴云已端着一盏葡萄酒近前,只将眼波一溜,斜斜睨着人笑。她身上香气殊异,甜中带涩,直往人鼻子里钻。
【这是——粟特胡姬?】
这家店,江南的调子和菜肴,配的却是西域的美人,客观来说西域来的女人确实是有独特之处,其诱惑几乎不在那白玉莲之下,只不过片刻,就将王小仙这般自认定力还算不错的男人都有些控制不住。
如果不是梁从吉就在边上他也许会忍不住直接把人给办了。
如果梁从吉不是太监,他可能也会忍不住把人给办了。
毕竟这店里这么多呢。
不自觉想起一首李白的诗:“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这般的大唐景象,那是在东京都看不到的啊。
“江宁公,梁供奉,您二位慢用,这是彩云姑娘,来自西域,其实会的汉话并不是很多,您二位若要聊大事,并不需要避讳她。”
说着,这大掌柜就要退出去。
“等一等。”王小仙却是突然叫住了他。
“江宁公您还有吩咐?”
王小仙深呼吸了一口,强行压下躁动的心,不禁问道:“你这店里的女子,都是胡女么?他们是粟特女?”
粟特美女,在唐朝是很有名的,据说善于经商的粟特男人会从小将女人培养成唐朝人喜欢的样子卖进长安城,各个都价值不菲,拥有一个粟特的胡姬,在唐朝是身份的像征,但同时这些胡姬也是大唐盛世的像征。
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大街上卖笑的就应该是这些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大宋就没这待遇,陪酒的几乎都是自己人。
“好叫江宁公知道,粟特,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没了,而且他们现在改信了什么教,把女人穿在袍子里,撒马尔罕的女人虽然还是好看,但却已经没有这样的魅力,大多都不会跳舞了。”
“那这些是?”
“店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回鹃人,不过真要说彩云姑娘这种极品,那却是来自于阗和龟兹了,同样是能歌善舞,而且容貌极美,也并不比粟特胡姬差多少。”
“极品,极品,果然是极品,不过掌柜的,您这可真是神通广大啊,哪弄来的?西夏人卖给你的?”
“是,多亏了江宁公,咱们延州城现在繁华,已经不差于江宁纺织公司建成以前的江宁了,往来交易的商人也是极多,虽说主要都是些党项人和汉人,但是还有极少部分的回鹘人,也是过来做生意的。”
“回鹘人自古善于经商,只是大宗商品他们肯定没得卖,贺兰石这等宝物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弄得到,于是便做起了这人口贩卖的生意。”
“一部分回鹊人会卖回鹃自己的女人,但是也有一些人,会不惜重金,从于阗和龟兹这两个地方购买专业的舞姬,这两个国家还是保留了一定的女奴传统的。”
大宋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个东西了,所以可以卖得上高价,而且卖人相对简单,可以很容易越过西夏的层层关卡审核。
那掌柜的见王小仙不说话,陷入了沉思,眼神中更是已经没有了欲望,取而代之的则全是沉重。
这大掌柜是察言观色方面的老手了,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就跪了下来:“这——官人,我也知道,咱们大宋是,是,不允许奴隶买卖的,但那些回鹃人,对,我是可怜她们,可怜她们才将他们买下的啊。”
好在王小仙并没有动怒,闻言点了点头,只是道:“改签成长契吧,你——就签十五年吧,十五年后,还人家姑娘自由,再给人家姑娘一笔钱,这件事我会督促郭大帅亲自来办的,甚至会专门派人来盯着,边睡之地,法度松弛一些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过分了&039;&039;
。
“是是是,对,您说得对。”那掌柜连忙用袖子擦汗,显得极其紧张。
“能联系上,卖给你女奴的回鹘人么?”
“能,能,能的。”
“现在是战争期间,难道他们在战争期间还能跟咱们大宋往返,甚至是买人进来?”
“这——得加钱,只要加钱,就肯定能。”
“把人请来,我就在这等他们。”
“是。
”
那掌柜连忙离去,只觉得压力极大,前胸后背上已尽是冷汗。
不过他也到底是聪明人,出了门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江宁公要亲自和回鹃人谈生意。
不管最终会谈成什么样,至少都一定会有他的好处。
梁从吉笑着道:“江宁公,是对回鹘人感兴趣了?还是对这些西域的胡姬感兴趣了?
王小仙低下头,却是很认真很严肃地道:“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算是驱虎吞狼之计吧,如果实施成功,应该可以永解西夏之患,或灭掉,或是让他们彻底臣服。”
“哦?江宁公竟然有此等神策?”梁从吉惊骇不已。
旁人说这个可能是在夸大其词,但是王小仙要是这么说,那至少也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梁从吉马上正色道:“若是过于阴损,有伤天和之策,江宁公可以将其交给咱家,咱家是阉宦,既没家人也没后代,只要能解我大宋这一心腹大患,便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乃至于有失天和,死后永入畜生道而不得超生,咱家也心甘情愿了,还请江宁公赐教,咱家不怕阴损。
说罢,王小仙却是挥了挥手,将包房里的胡姬先全部都赶走,毕竟那掌柜的说的是她们听不太懂宋话,可万一听懂了呢?
“其实很简单,就是跟这些回鹘人多买胡姬而已,尤其是这于阗,龟兹,乃至于粟特的胡姬,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甚至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直接通过吐蕃人,或者辽国人帮他们走私他们需要的商品也行。”
梁从吉一愣:“如此,就,就能灭西夏国祚么?”
王小仙点头:“能的,此策乃是驱虎吞狼之计,梁供奉,你久在西境,可知道回鹃人在西夏是个怎样的生存情况?”
梁从吉:“西夏的回鹘人,大概有生、熟两部,据我所知,甘州地带的回鹃人,似乎是因为有着辽国支持的缘故,确实是仍在反叛不休,前些年甚至还派使臣来大宋朝贡交流过,只是咱们互相之间相隔实在太远,西夏人封锁又严密,实在是交流不便。
江宁公莫非是想要通过人口贸易,用金钱扶持沙、甘二州的回鹃人么?
恐怕很难,更何况就算甘杀回鹃能够得到咱们大宋的支持,恐怕也至多只有割据的心,不可能让西夏灭国的,更何况,回鹘人毕竟和辽国是更亲近一些的,辽国的后族就是回鹘人。”
这个时期的西夏,其实是双线作战的,东线是北宋,西线就是回鹃,不过也正如梁从吉所说,这些回鹘人实际上是辽国支持的,他们跟大宋压根不接壤,而且跟辽国的后族萧氏是同族关系,早在归义军时代他们就是被辽国扶持祸害归义军汉人的。
现在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继续祸害西夏罢了。
王小仙摇头:“不是的,这笔生意可以让他们跟咱们临近的党项人合作,实话实说,这个贸易本身,是有利润的,咱们大宋本身不允许奴隶买卖,娼妓管理其实也算是严的,东京的酒肆都是只充许陪酒而不充许过夜的(可以出去谈恋爱),这些高端的西域女奴,绝对有市场,而且很大,随着我大宋的商业发展,有钱人越来越多,市场还会越来越大,这件事我们有得赚。”
“梁供奉可知,甘、沙二州的回鹘,更西面,是西洲回鹃,又称高昌回鹃,而这龟兹,于阗,甚至还在西洲回鹃的更西面,然而这二者的女奴还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应该还在更西边,也就是唐朝时的粟特女奴。”
“刚才那掌柜说粟特的女人现在已经不跳舞了,这倒是提醒我了,其实这些地方,都是已经异教化,或者正在异教化的,粟特是已经完全异教化了的,于阗,应该是已经快要异教化了的,龟兹,应该也已经开始异教化了的,他们是归属于一个叫做喀喇汗国的势力。”
“你知道,喀喇汗国是一个宗教国家,在他们国家对女人是有着很严格的要求的,虽然这个国家是奴隶制的,但他们的宗教却严厉禁止奴役同教同胞,他们的奴隶都是战俘和异教徒。”
“如果咱们大宋开始购买西域胡女,那么,目前看来,是越是往西,这胡女就越是好看,而且也越是稀有,价格就理所当然的更高,这甚至是可以通过官方引导的,很容易,回头咱们让官家多娶几个粟特的妃子便是,再找士大夫写点艳诗什么的,当做政治任务布置下去便是。”
“粟特的女人现在不跳舞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价钱到位,我相信,回鹘人是有的是办法让她们重新学会跳舞的。”
“所以我们推演一下,回鹃的人贩子在金钱的诱惑下,一定会一路向西,向西,更向西,而奴隶贩卖,让西边的女人重新学会跳舞,这是严重违反那个异教教义的,而这个异教教义则是喀喇汗国的统治基础,甚至他们把生意做到更西边的塞尔柱国也未必不可能。”
“这个喀喇汗国和塞尔柱帝国,就是我说的虎了,所谓驱虎吞狼,就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推演一下,西夏人,不管是回鹃人还是党项人,他们向西,可以掠夺女人,换取财富,而喀喇汗国又为此一直在和他们拼命。
向东,他们可以把女人卖给我们换取财富,而咱们大宋他们又打不过,啃不动,咱们大宋对西夏的诉求,至少也不是亡国灭种式的,相比于喀喇汗国,不信我教者统统得死,你觉得,西夏会怎么做?”
梁从吉:“那似乎就只能——向东称臣纳贡,向西,开战掠夺了啊。”
王小仙:“西夏是部落联盟制,其中央朝廷的财政大半都来自于控制丝绸之路的商税,一旦他们和喀喇汗国进行战争,还是时间比较长,没完没了的战争,甚至于喀喇汗国可能还会考虑去抢夺几个丝绸之路上的关键关卡的话,那么西夏的陆地商税,一定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
“而女奴贩卖的生意,利润的大头是西夏境内的回鹃人,是跟咱们大宋交好的党项部落,这个钱,应该是比丝绸之路上收商税要难收得多的多,这个钱能落在西夏人的手里,可又有多少是能落在西夏朝廷手里的呢?
回鹘人通过贩卖女奴赚了钱,不反他娘的都是西夏朝廷安抚的好了,西夏朝廷还想收他们的税?”
“至于丝绸之路中断对咱们大宋的影响么,且不说还有青海道可以做陆上联通,咱们大宋正在大力发展海贸,我们完全可以将货物,运输到塞尔柱帝国,通过塞尔柱帝国中转进入喀喇汗国的,这些年咱们大宋的海贸收益,确实是在逐年上升的。”
“那么如此下去,西夏朝廷,失去了赖以维系的商税,还要面对喀喇汗国永无止境的战争,用不了多久,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分崩离析,重新散成一大堆小部落,要么,彻底臣服于咱们大宋,从此以后,专心给咱们大宋去抢夺又漂亮跳舞又好看的西域女奴去,彻底成为咱们大宋的一部分。”
梁从吉:“——
”
好家伙,就,就只需要买点女奴,这西夏就要彻底成为大宋的一部分了?还得帮咱们大宋去抢女奴?这不是和府州折氏,麟州杨氏一样了么?
“此策,应该是可行的,这是阳谋,西夏朝廷对下边的各个部落的控制力根本不行,就算他们明知道这是个坑也不得不跳,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此举,实在是阴损至极,花钱,让人家去别的国家去抢女人给咱们大宋为奴,好说,不好听啊,我大宋礼仪之邦,怎么能行此霄小之事?
梁从吉:“我是啊!官人,我是啊!我是宦官,我,我是缺德都冒烟,无恶不作的宦官啊!我是这样的人啊!
江宁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这主意完全就是我想出来的,这么阴损的事情,当然也要由我这个没有子孙后代的大阉宦来干啊!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苦一苦粟特,龟兹,于阗的百姓,骂名我来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