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晚没睡的人还包括褚游。
男人躺着柔软的床,对着天花板发呆。他来京城的决定做得突然,什么也没带,只拿了身份证和与那枚和江榭眼睛相似的蓝灰色耳钉。
夜里。
褚游在裤袋里摸出那个耳钉盒,那枚东西安静地躺在掌心,小小一个,有一种合拢手掌就能握在手里的错觉。
就这么干坐到天亮。
等回过神来,外面的暖意已经取代冰冷的月光。
褚游尤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放回盒子盖好,没有戴上。他起身进了浴室,换了身干净的牌子衣服。
闯荡的这些年里,褚游到现在是富裕的。这点钱和那群大少爷世世代代积累起来的财富不同,都靠他自己凭着一股狠劲打拼出来。
平日他也没有穿牌子货的习惯,怎么舒服怎么穿,来来去去都是批发市场那几件。这点没被放在心上的习惯,等来了京城他又开始学着其他人追求起时髦。
镜子里的男人块头高,一身高端大气的长风衣,高领打底,拿起发胶对着黑发抓起,仔仔细细地放妥每一根发丝。
酒店房门铃声响起。
褚游放下发胶喷雾,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来把喷雾藏好。
江榭就站在外面。
褚游深吸口气,搭上门把难免多了几分紧张,掌心冒出点薄汗。
“啪”地门打开。
江榭抬起眼皮,随后退一大步看向号码,双手交叠环在胸前,没什么情绪的表情出现明显的诧异。
“哥,你其实是要来京城相亲吗?”
这还是江榭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用力过猛的打扮——黑发一丝不苟,喷发胶做了发型,抛弃了以前的短袖工装裤,换上时髦的大衣、黑高领、皮鞋,连带身上的匪气都被压下。
褚游蹙眉,身体僵直局促,故作镇定地侧身让开,“我看大家都这么穿,小榭觉得怎么样?”
江榭走进来,点头:“挺好的,帅,很招惹人喜欢。”
褚游挺直腰,路过玄关的镜子,忍不住笑出声,那点自卑酸涩因为男生一句话消散不少,张了张嘴准备调侃,发出一个字音又自顾自吞下。
江榭见他这模样实在新奇,注意力一直放在褚游身上,见他欲言又止,挑眉轻笑:“哥,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看着这双漂亮的蓝灰眼睛,褚游摸进大衣口袋里的耳钉盒,长着厚茧的掌心紧紧罩住方方正正的边缘棱角。
“那有招小榭喜欢吗?”
江榭松开环在前面的手臂,一双长腿站直,眉头意外地一跳。
他擅长察言观色,难以想象会把褚游和局促怯懦四个字联系起来。抬起手比了个照相框的姿势,不偏不倚框住褚游,垂着眼淡声道:“喜欢。”
噗通。
心脏经历前所未有的剧烈撞击。血液因为简单的、不能当真的两个字瞬间沸腾起来。
“小榭。”
褚游上前一步,强壮带着男性荷尔蒙的身体靠近,身上匪气随着这身穿搭多了成年人的儒雅。
追赶不上的酸涩,下意识的自卑,彻夜难眠的失落,通通都被“喜欢”带来的认可挤掉,脑海里只馀下面前的江榭。
褚游弯腰,通过手指比起来的取景框和江榭垂下的视线对上,低沉缓慢的声音响起。
“往前走吧。”
褚游是最先知道江榭身上那点可贵的不服。那时候的他还只是有个小棋牌室,估计荀成那群家伙也都只认为他是带着江榭往前走的引路人。
在雨花巷里的,谁不知道江家有个长得好看,又聪明省心的小孩。
褚游也不例外,偶尔会看到对方背着老旧但洗得干净的大书包,紧抿着唇地走在巷子里。而在他身后永远会跟着个苍白沉默的小尾巴,自己那个便宜弟弟则气得跳脚落在更后面追。
褚游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叼着烟笑出声。
一个聪明的乖学生,一个早就辍学谋生的成年人,相差八岁的年龄怎么看都没有交集。可就是巧合般,褚游明明认识江榭比褚许晚,地位却来得高。
那天。
褚游跟隔壁混混打一架后,脸上挂了彩,照例在小卖铺买包便宜的香烟。
刚要回到家门,摸了摸口袋,找不着打火机,暗骂道:“估计是在那个时候丢了。”
没法,他只好原地返回,打算到小卖铺再买只打火机。
照例穿过巷子,经过放着水泥管的空地,远远地就瞧见好几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孩打作一团。这点小打小闹在雨花巷很常见,褚游也只当是平时的玩闹准备走掉。
转身时,一个老旧但洗得干净的书包扔下,砸在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土。
“住手。”
十二三岁的江榭穿着短裤,脚上踩着同样干净的帆布鞋,冷着一张小孩脸故作大人的模样出声制止。
小胖墩有些怕他,色厉内荏:“他妈妈是坏人,破坏别人家庭,他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小霖的东西不见了,一定是他偷的。”
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孩点头:“不是他偷的为什么不肯让我们翻书包!”
“对啊对啊对啊。”
其他的小孩跟着张嘴。
围在其中的宁怵沉默不语,死死低头护着怀里的书包,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白得象张纸。
江榭抱臂:“你想翻他书包不就说明你早就认为是他偷的。”
众人被他的逻辑噎的说不出话,鼓着气红着脸。最后还是前孩子王小胖墩说话:“江榭,你别以为成绩好就用歪理糊弄我们。”
宁怵被打半天都不带反抗,不长嘴般垂头,现在却忽然开口:“我没有偷。”
江榭即便是好几年前,长相也剑目星眉,轮廓分明,很具有攻击性,“他说没有偷。”
远远站着的褚游根本听不清,他难得没走,捏着没点着的烟屁股,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忽然打起来。
走近些,大概听到模糊几个字眼。
“江榭……我早就忍不了你…………今天……等这一刻……”
这群小孩打起架来完全没注意周围,原先地面那个安静小孩放好书包后也发疯站起来,死死抱着胖墩不松。
褚游拧起眉。
他只听过江家小孩学习好,以为是什么沉默孤僻的书呆子。下一刻,他就看到江榭特别嚣张地挑起眉梢,走位漂亮,拳头带风,一个人把一群人打趴。
当然,江榭也挂了彩,一点淤青就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被抓出血痕。
江榭提着他们的衣领,按排排坐一个一个压在宁怵前,“道歉,以后不许威胁别人找借口跟你们找麻烦。”
几人鬼哭狼嚎道歉,一把鼻涕一把泪,瘸着腿往家里跑。
人走后,宁怵默默地先捡起江榭的书包抱在怀里,细致地拍干净,确保没有尘土后背在身上。随后才跑去捡起自己的书包。
宁怵:“我帮你背。”
“……”
江榭嘴角抿成直线,眼神还带着打完架的狠厉,姿势散漫地转身,打量眼前这个比他大且脸上同样挂彩褚游,“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