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钟楼遗址,陆云许辗转来到河灯渡。
秋夜的河灯渡,薄雾如一层轻纱,轻轻笼着河面,带着潮湿的凉意。
点点河灯顺着水流缓缓而下,烛火在水汽中明明灭灭,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像极了当年那些徘徊不去的亡魂,带着一丝眷恋与不舍。
他踏在青石码头上,脚下的石板还留着当年幽冥裂隙开启时的灵力余痕,指尖抚过,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波动。
晚风掠过水面,带着淡淡的水汽,吹在脸上,也带来无数细碎的、近乎透明的气息——
那是当年被他渡化的亡魂,残留的生死余韵,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几分释然。
他缓步走到当年修复引魂灯的河岸,脚下的青石被河水浸得微凉,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觉一股熟悉的气韵在悄然涌动。
河水依旧平静如镜,映着漫天薄雾与点点河灯,却在他驻足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从他脚下向四周扩散,像谁在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又似有无数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动。
水下,无数细碎的光点正缓缓上浮,亮如碎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凉。
那是当年亡魂消散前未竟的执念,历经百年岁月沉淀,竟与河灯渡的天地灵气交织相融,凝练成了淡淡的生死本源气息,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撼人心神。
当年他渡化书生、女子、老者时,只觉得心中暖流涌动,有种莫名的通透感,却不懂这感觉背后的真谛。
如今历经宁元帅自尽、璃姐姐消散于星辉、林月萱率死士扑向墨色光点、孟兰献祭蓝眸血脉……
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尝过太多失去的痛楚,再站在这里,那些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胸口一阵闷痛,鼻尖微酸,才猛然醒悟,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笃定:
“这就是生死本源。”
他不再犹豫,盘膝坐在青石码头,掌心向上,彻底放开心神,任由那些淡金色的生死气息缠绕过来。
生的气息温暖而鲜活,顺着毛孔渗入体内,带着孩童初啼的清脆、农人种田时耕耘的厚重、爱人在耳畔呢喃的温柔,甚至能隐约闻见新生草木的清香;
死的气息则沉静而厚重,没有半分阴冷,藏着老者寿终时的释然、勇者赴死前的决绝、亡魂对人间的最后牵挂,像冬夜的炉火,虽不炽热,却带着沉淀后的安稳。
两种气息在他体内交织流转,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般自然,没有丝毫冲突,反而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
悟道的瞬间,陆云许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河灯渡畔,书生颤抖着接过挚友的书信,多年的误会在泪水中冰释;
红衣女子松开紧握的匕首,仇怨在河风中消散,脸上露出久违的平静;
白发老者接过孙子递来的饴糖,皱纹里都漾着满足的笑意。
紧接着,画面一转,林月萱咳着血冲向墨色光点,三百死士的短剑泛着质朴的光,身影如飞蛾扑火般决绝;
孟兰指尖的蓝眸血脉渗入文圣笔,身体化作光点时,眼中满是对他的期许;
璃姐姐消散前抚上他脸颊的指尖冰凉,那句“小傻子,不要哭”还在耳畔回响。
“生不是执念,死不是终结。”
他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融入河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通透。
话音刚落,体内的星力竟自行运转起来,与天地间的生死本源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顺着经脉奔腾不息。
额间的星痕骤然亮起,淡银色的光芒映照着河面的河灯,熠熠生辉;
藏在眉心的逆灵珠突然微微发烫,竟主动散发出吸力,开始吸收那些游离的生死气息。
生的气息顺着逆灵珠流入经脉,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让星力愈发充盈凝练;
死的气息则沉入丹田,沉淀着他的心境,让原本凌厉的剑意多了几分沉稳厚重。
他忽然彻底明白,当年渡化亡魂,从不是强行超度,而是顺应生死的自然规律——
让死者有所安宁,不执着过往。
就像他一路走来,守护众生也从不是逆天改命,而是让每个生命都能活出本真,让每个逝去的灵魂都能坦然离去,不留执念。
这份守护,不是掌控,而是成全。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洒在河面上,映出粼粼波光时,陆云许猛然睁眼,眸中既有生的璀璨灵动,又有死的沉静安稳,两种光芒交织,却不见丝毫矛盾。
周身的灵力骤然暴涨,形成一股无形的气场,原本凝滞多年的境界壁垒,在生死本源的滋养下,轰然破碎,像冰层消融般发出细微的脆响,修为顺势再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他的剑意中已然融入了生死意境——
一剑可渡亡魂安宁,予人死的释然,刚柔并济,收发由心。
河面上的河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烛火齐齐暴涨,亮得晃眼,将薄雾都驱散了几分,随后又缓缓熄灭,化作无数点点荧光,如蝴蝶般飞舞着,纷纷涌向陆云许,融入他的体内。
那是当年被他渡化的亡魂留下的最后祝福,也是他感悟生死本源的最后一块拼图。
荧光融入的瞬间,陆云许只觉浑身一阵舒畅,心神与天地间的生死气息彻底相融,再也不分彼此。
他缓缓站起身,指尖还残留着河水的微凉,望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那抹淡青混着暖金的光,正一点点驱散夜的余寒,像极了他此刻豁然开朗的心境。
之前璃姐姐让他重走世间路,从不是让他单纯历练修为,而是要他沉下心,从众生的生死悲欢、柴米油盐里,悟透“封天”的真正真谛。
封天从不是掌控生死、凌驾众生,而是守护生死的自然平衡,让世间再无无端的牺牲,再无执念缠身的纠缠,让每个生命都能顺其本心,生得安然,死得无憾。
河灯渡的村民已陆续醒来,码头渐渐有了喧闹气。
挑水的老汉晃着水桶走过,见了他便笑着点头致意;
浣纱的妇人蹲在河边,抬头时眼中带着莫名的亲近,轻声道了句“早啊”。
他们或许早已不记得当年幽冥裂隙的凶险细节,却对这个蓝眸青年有着刻在骨子里的好感。
陆云许对着众人温和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历经世事后的沉稳,也带着对人间烟火的眷恋,随后转身,踏上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