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胤禛匆匆赶来永和宫,皇帝已经在德妃的病榻旁坐了有一会儿。
见了双亲,胤禛屈膝行礼,还没开口,皇帝就先问:“回京后,你来过永和宫几回?”
胤禛被问愣住,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但听德妃道:“皇上就不要再折磨我的孩子了,让他起来回话。”
皇帝意味深深地看了眼德妃,不知儿子会不会琢磨一个“再”字,总之他不能再露出破绽,便依旧没好气地质问:“宫里宫外是有多少事要你忙,丢下你病了的额娘,不来侍疾?”
胤禛叩首告罪:“儿臣该死。”
不料一贯温和的德妃,冷冷道:“臣妾听不得一个‘死’字,皇上,若要训斥儿子,请移驾外殿说话吧,臣妾头疼得很,受不起聒噪。”
胤禛已然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很显然皇阿玛责备他的几句话,是在额娘跟前碰了壁,才要从他身上找补。
“还不滚出去?”皇帝斥责道,“别惹你额娘心烦。”
“是”
胤禛不敢问,利索起身,就要退出去,皇帝又不耐烦地说:“外头站着,朕有话交代你。”
胤禛口中称是,躬身往门外退,将要转身的一瞬,隐约瞧见病榻上的额娘似乎踢了皇阿玛一脚。
但他看得不真切,也不敢再回头打量双亲的神情言语,只能怪自己想多了,看岔了,才失去最心爱的女儿,他们怎么可能“打情骂俏”。
退出寝殿,胤禛愣是在外殿等了半天,才见到皇阿玛,但不过是人到了跟前,他低着头并不敢直视父亲。
然而皇帝的语气,温和了不少:“听你额娘说,念佟很伤心,她还那么小,已经明白生死了?”
胤禛应道:“念佟是大孩子了,懂得生死,比起伤心,她更心疼祖母失去女儿。”
皇帝道:“你们把孩子教得很好。”
胤禛不敢居功:“都是毓溪的功劳,儿臣很少顾家。”
“还算老实。”皇帝说着,在一旁坐下了,见胤禛要奉茶,摆了摆手,“站着,朕问你几句话。”
“是。”
“胤祥给朕递信,求朕回京后单独与你说说话,这是怎么了?”
胤禛惊愕地抬起头,怎敢想,胤祥居然还给皇阿玛写了信。
“怎么,你不知道。”
“胤祥还派小安子跟着儿臣,就等儿臣单独与您相谈,但胤祥给您写信,儿臣属实不知。”
皇帝翘起二郎腿,一脸闲适地看着儿子:“能让胤祥操心到这份上,什么天大的事?”
眼下这节骨眼,他还能怎么了,无非是伤心妹妹的离世,不然呢?
可回京后就把自己还给朝廷的人,能理解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父亲,在当下的从容镇定,他一定很悲伤,可他是天子,是丈夫,是父亲,他的悲伤只能藏在内心深处。
那么兴许在皇阿玛看来,他亦当如是。
想明白后,胤禛便道:“在承德将眼泪流尽后,回京照顾额娘,安抚弟弟妹妹,与毓溪一同周全温宪的身后事,儿子没时间悲伤难过,似乎就让胤祥误会了。他觉着儿臣不好,说儿臣积郁在心,只有皇阿玛能解。”
皇帝轻轻一叹,问:“你自己觉着呢。”
胤禛握了拳,将心一横,坦率地说:“儿臣很不好,白日里忙碌,强迫自己忘记妹妹没了的事,可夜夜难眠,闭上眼,就是温宪在眼前,还有”
“胤祚?”
“是!”
胤禛抬起头,含泪看着父亲:“皇阿玛,是儿臣没出息,儿臣承受不起。”
皇帝道:“谁承受得起,没人能承受至亲之人离去的痛苦,阿玛只能告诉你,等着,等一年半载,等十年二十年,当这些伤痕成为疤痕,便再也不会折磨你。将来,只有当你摸到它们,才会想起曾经的痛,能有个念想,就足够了。”
胤禛咬着唇,半晌才克制了悲伤,冷静下来后,说道:“皇阿玛,儿臣无法原谅舜安颜,但又不忍苛责他,如此,与他远远离开,从此再不相干才能对得起温宪,往后舜安颜的事,儿臣就不管了。”
皇帝道:“朕会妥善安置他,不必你操心,但眼下,都知道佟国维气数散尽,上赶着看佟家的笑话,那是你皇额娘的母家,是朕的外祖家,轮不上他们幸灾乐祸。”
“皇阿玛说的是。”
“那个隆科多,有几分聪明,你先看着用。”
胤禛谨慎地问:“皇阿玛的意思是,将隆科多供儿臣差遣?”
皇帝颔首:“若是嫌他蠢笨,弃了便是,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