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青丝如瀑,身穿一袭青色束腰法衣,将其身形勾勒得窈窕挺拔。
腰间束着的碧玉腰带挂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储物袋,隐约可见多次精心修补的痕迹。
灰蓝色的面纱之下,隐约露出粗糙暗沉的颧骨,额头处还有几粒不起眼的晒斑,身后佩带着一柄灵光微弱,勉强称得上一阶上品法器的长剑。
这种打扮与穿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身家贫瘠的练气后期修士。
但这种程度的伪装可瞒不过陈北武神识感应。
无论是二阶中品的敛息灵器,还是以术法特意形成的粗糙肌肤与满是茧子的双手,在元婴真君的神识之下,皆是形同虚设。
无需刻意窥视,看到女修面容,陈北武微微一笑,眼中露出几分怀念。
面纱之下是一张清丽难言的脸庞,其挺秀鼻梁、淡粉樱唇与紧张眼神都能与陈北武记忆中那个赤足攀崖,为父采药的少女眉眼完美重合,只是眼神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一分冷硬与踟蹰。
时光流转,各人际遇不同。
当初那个气运不错的采药少女,如今已经是个身怀鸿运的筑基初期修士。
拥有这等气运,少女未来或许有望结丹,甚至是证道真君。
当然,前提是少女能够获得真君传承与足够修仙资源,安稳生存下来,不会被这次三境大战波及而身死。
毕竞南荒多得是中途陨落的修仙天骄!
一念及此,陈北武摇摇头,没有打招呼的打算,静静站在人群之中,顺着排队人群逐渐向前。缘之一字,何其难料。
当年若是没有那株石中草,他可无法在异种灵龟手中换取到金蛋。
如今再遇上墨璃或许也是一场缘分,可以了解当年因果!
出示宗门准备好的内门弟子玉简,陈北武顺利通过身份检查,进入坊市。
坊市内,修士身影络绎不绝,多是结队而行,神色严肃的筑基修士,也有一些独自赶路,眼神警剔的筑基散修。
这些修士穿着各异,来自不同的附属修仙家族,腰间或者袖口大多佩戴着镜月宗标识,显然都是即将奔赴前线重关镜空城的支持部队。
“咻!”
“咻!”
云陇坊市上空偶尔有一两道遁光掠过,惹得坊市修士低声议论,眼露羡慕与憧憬。
在进入战备状态的云陇坊市,唯有镜月宗金丹真人方能无视坊市的禁空禁令。
“小子二石,在这云陇坊市混口饭吃。前辈,您需要牙侩吗?一天一块下品灵石即可。”
一道瘦小身影灵活地从人流中穿梭而出,站在陈北武前方三步处,语气躬敬。
“可以。”陈北武微微颔首。
以他神识,不需要牙侩就能感知到坊市内绝大部分修士的交谈,收集到想要的情报。
但花费一块灵石,找一个有问必答,熟悉云陇坊市的牙侩可以节省他一些功夫。
李二石神色一喜,小心翼翼道:“敢问前辈,您来云陇坊市是为了上宗征调令的差事,还是为了上宗悬赏榜的机缘?”
出入云陇坊市的修士基本都是为了这两个目的,他这样开门见山询问可以节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两者有何不同。”陈北武佯装不知,随意问道。
“若是前者。”李二石压低声音:
“小子对征调令差事配额、报到地点、乃至哪些任务油水厚风险低、哪些执事大人性情好相处都略知一二,或许可以为前辈引路疏通,去掉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烦。”
“若是后者,小子知晓一些悬赏榜上没有写明白的详细资料,可以帮前辈牵线搭桥,保证消息灵通保真。”
说话间,李二石眼角馀光飞快扫过陈北武衣着、佩饰与气色,观察气度。
“这是一条大鱼,必须好好抓住!’李二石心中暗道。
“先找一个吃的地方。”陈北武言简意赅道。
“好嘞,前辈这边请。”
李二石利落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旋即自然迈开步子上前,为陈北武引路介绍。
“若是前辈喜欢热闹,小子推荐“漱玉轩’。
那儿环境好,有镜州名菜“冰玉稻’和“云溪醋鱼’,来往的多是筑基修士,就是价钱嘛,稍微讲究那么一点。”
说到这,李二石话音一转,声音压低:“若是前辈喜欢清净雅致,美人美酒,小子推荐“醉仙居’。那儿雅间方便私下交流,服务周到,就是灵石收费有些高。”
陈北武瞥了李二石一眼:“就漱玉轩。”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这牙侩敢这么自信,背后势力多多少少能与云陇坊市中层沾上一丝关系,甚至干脆就是镜月宗一些执事的黑手套。
但比起这些,陈北武更在意李二石身上微不可察的魔种气机与漆黑劫云。
是的,没错。换做是寻常金丹真人,或许难以察觉隐匿到极致的魔种,但在陈北武的真君神识之下,一切魔功痕迹都无处可藏。
“连练气三层的牙侩都不放过,隐藏在暗中的西衍境魔修是有恃无恐,拿底层修士充当试验品,还是另有谋划。’
陈北武来了兴趣。
在南荒修仙界,牙侩这一行无疑是底层中的底层,也是最容易被坊市压榨的修士,赚取到灵石几乎要全部上供。
原因无它,牙侩一旦失去背后靠山,死了也无人问津。
因此,这类牙侩基本接触不到高等级的魔功,更别说独自一人参悟魔功入门。
漱玉轩三楼,上等雅间。
包厢内气氛凝重,有血腥气味隐隐弥漫。
“这是第二次了!”
王皓声音嘶哑干涩,打破沉默。
作为御兽一脉初代弟子,王皓如今修为筑基巅峰,又是镜月宗真传弟子,颇受副脉主舒幼看重。可他现在左臂齐肩而断,伤口虽已用上好药膏封住,但空荡荡的袖管依然刺眼。
坐在对面的白芷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只是相对王皓而言。
其右眼眼角隐约可见一条狰狞的灼伤痕迹,若是位置再偏一点,便是右眼失明的下场。
“舒副脉主那边怎么说?”白芷眼神冰冷道。
御兽一脉负责的后勤补给看似安全,实则变故频生,总是有西衍境魔修突袭。
在她看来,负责安排任务的周执事要么与魔宗有染,要么是借刀杀人,故意清除宗门内竞争对手。与前者相比,白芷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
毕竟周执事出身镜月主脉,隶属于二长老九元真人那一派系,清楚背叛宗门的下场有多么惨重。“舒副脉主让我们暂且待命。”
王皓脸色蜡黄,右手紧握酒杯。
“为何?”
白芷瞳孔一缩,脸色难看:“不接取任务,赚取战功,我们拿什么去争夺金阙丹?”
在三境大战开启前,名列镜月榜前五的真传弟子只需等待时日,就有机会以贡献点换取金阙丹。可在现在,宗门贡献点已经被战功取代,镜月榜排名前五已经没有意义。
哪位真传弟子杀敌最多,立下战功最大,谁就能获得优先兑换金阙丹的资格。
“不然呢?”
王皓苦笑一声,用仅存右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我们运气好,得云宛仙子赏赐,有精品丹药可以刺激同参兽血脉,爆发出媲美假丹真人的实力,我们早已死在血运宗魔修手里。”
“可恶。”白芷一掌拍在桌上:“他周天宇不过是一个筑基执事,背靠林副坊主,安然如此欺辱我们!他就们不怕脉主…”
“怕什么,后勤一事没办好,终究是你我能力不足,就算搬出脉主又能如何?”王皓打断白芷的话。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从来都是宗门高层让弟子背锅,哪有弟子让身后高层强行出头的?
难道领导不要面子的吗?
说到底,他们拿不出周天宇等人与魔门有染的证据,无凭无据上报,只会让宗门高层觉得他们是在甩锅,推卸责任。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
“王师兄、白师姐,战事堂传来新的加急任务,指明两位接取…”
闻言,王皓与白芷对视一眼,脸色微变。
又来了!
王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平静道:“送进来。”
寻常任务他们可以不接,但这类宗门加急的指定任务,不接等同于对宗门高层任务有异议。包间大门开启,一个镜月修士快步走了进来,双手递出一枚盖着宗门印章的玉简,旋即匆忙离开。王皓神识一扫,放下手中玉简,神色变得难看。
“什么任务?”
见到这一幕,白芷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还是后勤任务,运送清血丹等丹药物资,在四十八个时辰内送达黑石峡。”王皓道。
“等等,是断龙崖附近的黑石峡吗?”
白芷声音陡然拔高:“早在三年前,断龙崖就被血运宗魔修【血髓真君】攻破血洗,沦为一片死地,现在黑石峡还有宗门修士坐镇?”
“是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宗门应该是准备在黑石峡附近创建一座重关。”王皓神色复杂道。在明面上,这个后勤任务没有丝毫问题。
可熟悉战事的镜月修士都知晓,黑石峡远离镜空城与云陇坊市,靠近地衍境与西衍境边境交界处重关【断龙崖】。
那里群魔乱舞,偶尔有真君魔修现身,魔灾血祭层出不穷,甚至一度被血运宗攻陷。
不然宗门也不至于为了遏制魔灾而选择在黑石峡重新创建一座边境重关。
说白了,论危险程度,他们在云陇坊市执行任务的死亡概率为一成,在黑石峡执行任务死亡的概率可以暴涨到四五成。
“能拒绝吗?黑石峡实在太过危险!”白芷皱眉道。
“你我难道有选择的馀地么?”王皓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如此,当年你我就不该拜在御兽一脉!”白芷叹气道:“若是我们当初拜在镜月主脉,有大长老撑腰,或许早已拿到金阙丹,结丹成为位高权重的金丹长老。”
“师姐慎言!”
王皓心脏一跳,连忙道。
“怕什么,此地禁制隔音,只有你我两人,又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白芷瞥了王皓一眼,意有所指道:“舒副脉主是新晋金丹真人,撑不起御兽一脉,陈脉主又闭关结婴,不管御兽一脉的事务。
你我若继续待在御兽一脉,没有金丹圆满长老撑腰,又拿不到金阙丹,早晚死路一条,不如趁早改换门庭。”
“师弟你这手臂是怎么断的,难道还要我多说吗?无非就是今年金阙丹竞争太激烈,九元真人的弟子起了心思,想要把你我碾死。”
听到这话,王皓立即起身,嗬斥道:“脉主待我恩重如山,师姐你若是再提此事,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说完,王皓怒气冲冲,推门离开雅间。
“榆木脑袋,我可不想跟着你一起死!”白芷眼神一凝,心中发狠。
隔壁雅间,陈北武指尖轻轻敲击玉案,神色不变,随手丢出两块下品灵石给李二石。
“好了,你下去吧。”
“多谢前辈。”李二石眼睛一亮,连忙将灵石塞入怀中告退。
陈北武笑了笑,目光看向窗外天空。
他当初之所以没有收舒幼、顾纯、王皓与白芷四人为徒,仅是记名弟子,就是因为气运易测,人心易变不过陈北武也能理解白芷的选择,如果能活着,有哪个南荒修士会想去死。
但理解归理解,他还是更看好对御兽一脉忠心耿耿的修士。
与此同时,墨璃顺利通过身份检查,进入云陇坊市。
她眉头紧蹙,心中情绪复杂难喻。
按照上宗调令,青金宗需要派遣两位筑基修士与十六位练气后期弟子抵达云陇坊市报到,参与三境大战可现在,宗门派出的筑基修士全部陨落,只剩下她一人即将抵达云陇坊市。
逃?
逃避镜月宗证调令,隐居山林,保全性命?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墨璃彻底否决。
镜月宗乃是地衍境霸主,战时法令如天罗地网。
即使地衍境内时有西衍境魔修作乱,也不成气候,会被镜月宗修士迅速剿灭。
她一个无根无底的筑基修士,一旦逃跑,就会被镜月宗定为“逃役”,受镜月宗司法殿修士追捕,整个青金宗也会受到牵连。
届时,死亡或许都是最轻松的结局!
可若是不逃,她独立一人,两手空空去面对镜月宗执事,说青金宗证调修士因为魔灾陨落,只剩下自己一人。
轻则严加盘查,被分派一些危险任务;重则可能直接被扣上青金宗修士“临阵脱逃”的帽子,需要完成九死一生的任务,成为前线消耗品。
总之,前狼后虎,她一个筑基女修进入云陇坊市,没有同门庇护抱团,没有足够的灵石贿赂,多半是任人拿捏的下场。
“可我不能死!’
墨璃握紧征调令,指尖微微发白。
必死不如搏命。
前线任务再难再危险,终究有机会趟出一条活路。
在见到仙师大人前,她绝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