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笑容在码头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莫测。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叫马里奥的中年男人，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毕露，眼神里的警剔几乎要化为实质。
完美。
苏晨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人，一根被生活重压压弯，但还没有断裂的脊梁。
他朝旁边的卢卡递了个眼色。
“告诉他，我是来帮你们的。”
卢卡的心脏猛地一抽。
帮？
帮什么？
他看着苏晨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
感觉自己象是站在了两个火药桶中间。
但他别无选择。
卢卡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用生硬的意小利语重复了苏晨的话。
“他说……他是来帮我们的。”
马里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黝黑的脸庞在灯光下象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
“帮我们？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象是在砂纸上摩擦，
“这里是马尔洛港，是意小利。一个龙国人，跑来跟我说要帮忙？”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怀疑。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我一分钱也没有。如果想在这里惹事，我马里奥奉陪到底！”
话音未落，他那只刚才还在整理货箱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垂到了身侧，那里靠着一根撬货柜门用的钢筋短棍。
卢卡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根冰冷的铁棍即将挥舞起来的破风声。
然而，苏晨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竟然轻轻地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两声，在嘈杂的码头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要的就是你这种人。”
苏晨无视了马里奥那警剔到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也无视了他藏在身后的武器，自顾自地转过身，眺望着远处灯火通明、吊臂林立的港口。
苏晨的语气变得悠远，象是在对马里奥说，又象是在对自己说。
“你在这里干了很久了吧？”
马里奥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却泄露了一切。
这个年轻人，说中了他的心事。
是啊，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第一次踏上这片码头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那时候他头发还很浓密，力气仿佛永远用不完，妻子刚刚怀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看着苏晨的背影，心里的警剔丝毫未减，但疑惑却象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这个龙国人，到底想干什么？
苏晨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他没有回头，继续说道，
“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薪水不错，虽然辛苦，但足够安全。
不用去跟那些黑帮打交道，也不用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
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能看到家人的笑脸，能养活一家老小……”
苏晨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马里奥坚硬的外壳，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吗？
不就是他忍受着老板无理的压榨，忍受着被拖欠工资的焦虑，也要死死守住这份工作的原因吗？
在龙蛇混杂的意小利，除了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和刀口舔血的黑帮，
象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能有这样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
马里奥握着钢筋短棍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他能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
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危险，而是另一种……足以颠复他整个生活的，无形的危险。
卢卡在一旁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看着马里奥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和那只紧握着武器的手，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大哥，你到底在干嘛啊！你这是在玩火！
他想拉住苏晨，想让他别再说了。
可苏晨却在这时，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马里奥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多么美好。”
苏晨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刀。
“但是，先生……”
“如果这一切，都将化为泡沫呢？”
“轰！”
这句话，象一颗炸雷，在马里奥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泡沫？
什么意思？
他想起了最近码头里诡异的气氛。
老板那张越来越焦躁的脸，调度伊丽莎白小姐唉声叹气的模样，还有那凭空多出来、仿佛永远也干不完的活。
所有工友都在私下抱怨，工资已经拖了两个多月了，
每次去问，老板都用“马上就有一笔大生意，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发”这样的话来搪塞。
一开始，大家还信。
可画出来的大饼太多，总有馊掉的一天。
一股不安的阴云，早已笼罩在每个工人的心头。
而现在，这个陌生的龙国青年，竟然一语道破了他们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马里奥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苏晨，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晨没有直接回答。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从伊丽莎白那里得到的情报，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王牌。
那个可怜的调度姑娘，因为良心的谴责和对未来的绝望，
在海边向他这个伪装成“龙国大网红”的陌生人，吐露了老板那个恶毒的计划。
榨干码头最后一滴油水，然后把它卖给黑帮，自己带着钱远走高飞，把所有为他卖命的工人象垃圾一样丢掉。
这些工人，将一分钱也拿不到。
他们为之奋斗半生的稳定生活，将在老板签字的那一刻，彻底崩塌，化为乌有。
苏晨看着眼前的马里奥，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需要的引线。
“我是谁不重要。”
苏晨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卢卡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他想伸手去拉，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苏晨走到了离马里奥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近到可以看清他眼中的血丝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他无视了那根几乎要抵到自己小腹的钢筋短棍。
这种极致的压迫感，反而让苏晨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击溃马里奥的心理防线。
“重要的是，你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你们养家糊口的希望，你们的未来，马上就要被你们最信任的老板，打包卖给黑帮了。”
苏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会拿着你们的钱，去别的国家享受阳光沙滩。而你们，会失去工作，失去收入，失去一切。”
“你觉得，到时候那些接手码头的黑帮，会好心支付你们被拖欠的工资吗？还是会给你们一份新的工作？”
马里奥的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
他手里的钢筋短棍“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愿意相信，但他内心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告诉他，
这个年轻人说的，全都是真的！
这就能解释一切了！
解释了为什么活越来越多，钱却总也发不下来！
解释了老板为什么总是避而不见！
那个混蛋！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
愤怒和绝望象两只巨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苏晨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汉子眼中的光芒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愤怒，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知道，时机已到。
苏晨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那根钢筋短棍，然后，重新塞回了马里奥那冰冷僵硬的手中。
铁棍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让马里奥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苏晨。
苏晨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莫测的笑容。
他凑到马里奥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所以，先生……”
“你愿意为之……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