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二天际湛蓝,清空朗朗。
前脚送宁姚上回家的火车,后脚韩铮举办婚礼。
规格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方坤以为这厮会大张旗鼓一番,谁成想最后只是请了两家必请亲友。
独门四合院内只有五张桌子,男方女方家各两张,馀下一张是特意给韩铮金子他们准备的。
方坤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结果韩大山硬要拉着他去主桌。
“叔儿,这可使不得,不沾亲不带故的,我坐那儿不合适。”
韩大山老眼一瞪:“我说合适就合适,铮子喊你一声哥,坐这儿没毛病!”
方坤无奈,只得坐过去,好在有韩英雄作陪。
后者笑道:“你啊,就安生坐在这儿吧,铮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打小就皮,十一岁那年我记得往公厕里扔麻雷子,当时砰的一声,里面三个人炸了一身屎,他要没有你的扶持,哪有现在这幅光景。”
“还是有点不得劲儿。”方坤扫了桌面一圈,认识的不认识的,反正都投来微笑。
韩钟两家大婚,原先按韩铮和钟楚楚的打算是大操大办,毕竟结婚可能人生就这一次。
抠抠搜搜过去了,也就真的过去了,以后翻看照片留下的尽是遗撼。
可最后还是选择了小办,这主意还是韩父和钟父两家第二次碰头后,一起商量决定下来的。
日子过的好不好,终究是自己过的,过的差了,外人看热闹,过的好了,遭外人嫉妒,这个外人有时候甚至还包括亲友。
老钟家乡下穷亲戚太多,显露的多了,祸大过福,所以还是低调操办的好。
韩大山觉着有理的同时,也想低调操办,万元户的报道他看了,要是换做之前肯定乐呵呵的拿来当谈资。
可这劳什子‘万元户’在自家儿子,或者说在方坤面前,简直象个不大的小屁孩儿。
自家儿子不似方坤,没有高学历,也没有多少关系能量,现在财富是有了,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可越是这样,是不是越该低调一些?
方坤暗叹老一辈人的智慧,这种智慧无关读了多少书,可能更贴切那句老人常说的‘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随的彩礼,摆在明面上的只是一台缝纴机,就这已经让钟家亲戚眼热,这玩意儿是多少妇女求而不得的大件儿。
馀下的洗衣机电冰箱什么的,已经定好,只等着婚礼结束后再搬过来。
五张席面,四凉四热四荤四素,酒喝的是凤香型西凤酒,两块七一瓶。
做菜的师傅是找的老师傅,一股子席面味儿,虽说比不上三味饭店,可胜在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等人少了少,方坤跟在薛建军后面去随礼,这斯刚送走自家老子,现在裤兜儿里的厉害,亲戚随礼按着自家的礼单可能两块五块,有的五毛也就够了。
可社会朋友这一栏,大宝金子他们全是三百三百的随,这让他手里挤兑出来的两块钱有些拿不出手,可谁家好人上礼上三百块钱啊!
薛建军心里其实很羡慕他们,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离开坤哥,现在应该也混的差不了多少。
可财不抵权,在薛建军跟肖家长辈接触过后,被其展现出来的权柄所吸引。
这个世道光有钱是不行的,韩铮生意做的这么大,不还是说进就进去了,如果不是坤哥,出都出不来。
自己一个乡下小子,在派出所却挤了旁人窥许久的名额,拿到了一份未来可期的工作。
那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更让薛建军着迷。
方坤在身后看着他:“上这么多干嘛,你现在处处都需要钱,别跟着这些小子瞎胡闹3
薛建军苦笑道:“人家随三百,我这两块钱,一点儿也不胡闹吧。”
方坤白了他一眼,这东西不能比,或者说是得看跟谁比,争分论毛的年代,社会关系的礼钱两块钱已经算多的了。
上个五分八分的,大有人在。
方坤上了五十块钱,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又从兜儿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钟楚楚。
“哥,这:”钟楚楚捏着红包厚度,她可不相信方坤会在里面放一堆毛票子充门面,可这未免也太多了些。
韩微的上前:“坤哥给的你就拿看。”
“谢谢坤哥!”
“结了婚就成熟稳重一些,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行了,我先走了。”
给韩大山他们打招呼,直愣愣给送出门外。
当晚,等所有客人乃至公公婆婆离开后,钟楚楚才有时间一个人清点礼钱。
来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至亲直系,偏一些的压根没请,不是钟家自翊攀上了高枝儿,就看不起谁谁谁。
姑娘嫁进城是好事,可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老样子,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既然决定小操小办,只能这样。
可人少,礼钱多啊,尤其是大宝金子他们的彩礼。
钟楚楚快乐并烦恼着:“这也太多了,关键是以后还都得还礼。”
韩铮已经酒醒,笑道:“听你这意思还想不还礼啊,你就看吧,我有预感,现在国企职工的工资每年都在上调,工资上调,物价虽然浮动不高,可也有上调的趋势,什么都在涨价,以后的礼金肯定也会涨,到时候指不定还的更多。”
“再多也是这个数儿,”
钟楚楚嘴嘟囊了一句,又神秘兮兮道:“你猜猜坤哥给了多少?”
韩铮过去抱住她,笑道:“你老公我天天跟钱打交道,压根不用上手,看一眼就知道多少,少说两三千块钱。”
“是三千,乖乖,真大方!”
大团结一张十块,一百张就是一沓,一沓一千,足足三沓,握手里沉甸甸的,给人心里涌出的满足感无比强烈。
“都得还呐,以后坤哥姚姐结婚,咱们只能多不能少:”
第二天,韩铮日上三竿才起床,院里门窗还贴着红花红喜,地上散落的炮仗屑不能扫,结婚的喜庆劲儿尚在。
吃罢饭,韩铮直奔西城阜成门附近的四合院。
先和一众小弟打招呼,前脚进屋,后脚五个学过会计的男女进来,这还是张朝阳给找来的专业人士。
韩铮先点上烟,又从兜儿里拿出几个红包。
“喏,昨儿哥们儿结婚,一人一个红包沾沾喜气。”
“谢谢铮哥,新婚快乐。”
“你们忙你们的,今儿中午三味饭店我请客,都来,有女朋友的也喊上。””
原先用的是拨珠子的算盘,现在统一换成了电子计算器,不过这是归帐总帐用的。
一沓沓钞票堆的如小山包高,钞票拿手里用拇指和小拇指压弯,右手跟上,开始急速的清点,屋里传出一阵动耳的‘刷”声。
四个人一起动,声音此起彼伏,甚是好听。
所有金额为了确保无误,前后一共过三遍手,最后再总帐。
如果钟楚楚在这儿干两天,就不会说方坤上三千块钱大方了,甚至有可能还会说小气。
韩铮留了个心眼,婚前这些具体的生意金额别说外人,哪怕是他老子老娘都没说过,哪怕现在结婚了,钟楚楚也好奇的问过,可他还是没往外秃噜。
报纸上报道的‘万元户’在他眼里,就象是门口站岗的小兵,不足道尔,可越是这样,越得小心谨慎。
钱数归拢算好,对帐无误后,一部分分到天津卫冀省这些地方充作流动资金,大头分三份,其中潮汕人吴兴国拿的最多。
倒爷这行当,现在在京城干这行的人是相当的多,毕竟大多数人想做生意,开饭店做个体户成本太高,但是又想赚钱,最后只能找发小朋友合作凑钱,一点一点开始倒腾。
市面上倒腾什么的都有,喇叭裤虽然火热,可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很多人从南边拿服装来北边卖,料子款式千篇一律,进货渠道基本上都是出自一个地方,价格你争我抢,很多人不会做生意,基本就是在消遣时光,赔本赚吆喝。
“一条裤子的成本在三四块,可厂家也要赚钱,从源头拿货起码翻一点五甚至两倍,也就是九块钱,这些裤子从南边运过来,款式稀疏平常,用料不是棉布就是混纺布,远远比不上咱们的化纤维。”
卖裤子优先卖的就是嘘头,款式新颖,用料独特,哪怕他们的牛仔裤一洗就掉色,可还是销量火爆。
寻常老百姓哪管你化纤维到底是什么,好穿,时髦,如果再便宜点就够了。
韩铮乐呵呵的:“就大栅栏的王三儿,这货不带脑子,九块钱拿的裤子,为了有竞争力,九块拿十块卖,稍微赚点钱就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其实细细一算下来,就是赔本赚吆喝,傻乐呵。”
方坤在给鱼缸换水,他的小鱼儿隔几天死一条,如果不是飘在水面上仰泳,都发现不了。
死鱼甩给赵德柱,这家伙要么跳上大槐树再转跳墙沿四处溜达溜达,被其他野猫堵上吓回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趴在树上往下俯视鱼缸。
反正方坤从来没见过这小家伙,走过正门。
鱼死是正常的,可又不太正常,按理来说活水有氧加定期投喂,这让他不解。
“现在市面上的服装,都是从哪儿流进来的?”
“主要有两个地方,很多人首选的就是广州十三行批发市场,好象是在故衣街和杨巷路,港式的潮流服装主力多是从那边过来的,还有一个是皖省的石狮,临近台省,是走私服装的集散中心,主要提供的也是海外洋货,像尼龙袜电子表什么的。”
方坤看了他一眼,笑道:“挺熟悉的嘛,我以为会一问三不知。”
这年头横扫世界的义务小商品市场远远没有出现,种花的义乌制造强到什么程度。
听说美国总统选举,还没出结果的头一天,义乌就把当选人的服饰周边给生产出来了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可事实证明,去欧洲旅游千万别买什么纪念品,因为大多都是种花制造,产地义乌。
韩铮侃侃而谈:“现在倒爷分三个层次,小型倒爷就是自已过去,每次最多带两个大包,通过坐火车运过来,中型倒爷是联合跨省运输,广州石狮补货,包车送过来,大型倒爷是直接对接工厂,也就是咱们这样的:”
韩铮现在就是整个华北地区最大的倒爷头子,不过方坤也没搞什么拢断市场,以至于现在街面上卖什么的都有,进货渠道不一。
好处是不惹人注意,甚至于只做生意,什么老大老二,争个几大金刚出来,小孩子才讲究这个。
他们的海上运输旁人根本没法复制,周边市场一打开,前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讲究什么多元化,单一一个喇叭裤就吃的满嘴流油。
方坤想到了牟旗中,这家伙不光做过罐头换飞机,发射卫星的壮举,早在八一年的现在,就从山城厂家低价采购座钟去沪上倒卖。
甚至在九十年代中,扬言和山城大学开发山城火锅,做到年销售一百个亿,同时开发满洲里,投入资金也是一百亿。
可惜最后记者揭露,其开发满洲里的实际投入,可能连一个亿都没,这家伙做传销是鬼才,只可惜华而不实,最后无法平稳落地。
小倒爷赚小钱,大倒爷赚大钱,除了实在没经商天赋的人是个赔钱货,起码大部分人是能赚着钱的。
这行当,现在远远比做个体户开饭店来的赚钱,以至于隋三味招待的不少小老板,酒后举杯以此和他高调眩耀。
方坤换好水,叮嘱道:“做好自己就行,不要跟任何人比,要比就跟自己比,比一比今天比昨天进步了多少,哪里还有不足,时不时想一想明天,相比较今天该多做些什么,昨天今天明天,走一步看三步,等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六个字琢磨明白了,也就用不着跟着我了。”
韩铮挠了挠头,汕训道:“哥,你永远是我哥,你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我”
“滚犊子,”方坤赶人。
话说的好听,好话谁都会说,那是现在还太嫩,也没成长起来,以后花花世界迷人眼,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谁也说不准。
钱袋子散开瞅了一眼,方坤完全没有兴致打开细数一遍,忒没意思!
月末,谢普的选角终于完成,跟方坤料想的不差,该是那些人还是那些人,只是糖果强就不这么认为了。
一定是方先生在很后面给自己说了话,不然赵蒙生这个角色轮不到自己!
方坤如约请他吃饭,临近散场,怀里多了三条怎么推也推不掉的中华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