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亭老泪纵横,他让方坤喊自己顾老头,可人现在其实也就五十多岁,在方坤眼里算中年人可正如之前所说的,人活一口气。
如果平常的心气没了,自己把自己看老了,老相自然明显。
方坤吓了一跳,“您这是干什么。”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这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顾师傅,您虽然不让我这么称呼您,可在我心里您既然教了我拳,那就是师傅,这些不算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坤扶着好一阵安抚,谁能想到平常看着冷脸冷心的人,会因为一些年货流了眼泪。
在顾山亭眼里,从第一面认识开始,方坤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能吃苦。
练功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事,他们每个星期见一面,这次见面,总会考察上次所教的有没有勤奋练习。
努力这个东西是做不得假的,每次见面,顾山亭都会发现这个年轻人在不断提升,是真的下了苦功夫,所以自己也愈发的认真去教。
第二个印象,是每次见面方坤都会给他带酒带肉,虽说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可方坤从猪头肉换成了酱牛肉,一个星期一次可不是小数目,他一直记在心里。
直到今天方坤的上门,终于是触动了心里的那处柔软。
“我是冀省石家庄人,老伴死的早,膝下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八,小女儿十一岁那年吃那种小青果,没咬,含嘴里不小心卡在了嗓子里,人就这么走了,大儿子二十八岁那年,我师傅的仇家找上门,拳怕少壮,我那个时候四十八岁,腿也不利索,虽然能打,可终归比不上年轻人,我儿子替我上去了,结果肺部落了暗伤,没两年人也走了。”
方坤听着哑然:“您儿子没结婚?”
“结了,怎么没结,万幸我还有个小孙子小孙女儿,顾家不至于断了后,可家里男人没了,总不能让儿媳妇照顾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辈子吧,我就让她们回娘家了。”
顾山亭粗糙的老手在眼角不断抹着,命运专挑苦命的人欺负,谁说好人就一定有好报的。
方坤今天的到来,让他打开了心扉,更让方坤了解到了教自己拳的这个老拳师的过往。
“那个仇家是您师傅那边的,怎么会找上您?就算找过来,难不成非得打?”
顾山亭没有直接应话,而是看向方坤问道:“小坤,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方坤想了想道:“主要还是因为喜欢吧,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总要有人去学习去传承的。”
顾山亭摇头道:“练武有练武的江湖,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不会去通知警察两边该给钱给钱,该道歉道歉来和解,唯一能解决的只有手脚上的功夫,残了死了也是技不如人。
我师傅亲传弟子三个,我是大师兄,小师弟现在在广州,二师弟跟我一样参军入伍,永远留在了鲜朝,仇家不来找我找谁。”
仇家来的是个三十岁的徒弟,手上的八卦掌又阴又毒,按照正常情况下,这个仇怨是无休止的,这边吃了亏,那就让徒子徒孙以后功成找上门去,把场子找回来。
方坤听着一阵默然,在他后世人的思维里,这种无休无止的报仇找场子,总觉着没脑子。
可又设身处地一想,就象顾山亭问的一样,自己练武是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聪明人,同理,哪有那么多傻子,处在这样一个江湖里,有时候哪怕你不想做,旁人旁事也会推着你去做。
顾山亭师从冀省郭氏形意拳,师祖爷是以‘半步崩拳打天下’而闻名的郭云深。
形意拳分晋派和冀派,冀派里面现在又有四个分支,郭氏最擅崩拳,刘奇兰刘氏注重龙兴搜骨劲法,李存义李系,融合多家之长,推动形意拳组织化,更是创办了闻名的种花武士会。
“最后一个是张占魁,这人师父是刘奇兰,又兼学郭云深,练法打法最注重实战:”
顾山亭娓娓道来,民国时期形意拳高手里最出名的就是一代宗师孙禄堂,其实四个分支同宗同源,多是徒弟在师父的基础上,出师后注重练习专研某一招式,而延伸出来的派系。
“我师傅叫尚宗武,是郭云深的徒弟尚云祥的儿子,所以我这一脉也是尚氏形意拳,小坤,等你这次过年回来,我就把十二式,还有一手五行八卦掌正式传给你。”
方坤应下,俩人坐看崂了好一阵。
从智化寺离开,方坤去西城联系韩铮花钱用最快的时间,下午给顾山亭运了三百多块儿蜂窝煤。
晚上请客吃饭,又带着他一起去清华池搓了个澡。
返回米禄仓胡同,站在北街口,顾山亭摆了摆手。
“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那成,年后我再回来,顾师傅,我现在是不是能喊您一声师傅了?”
“哎,孩子,你这个徒弟我认了,不过师门仇恨就别惦记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你现在在大学读书,学有所成以后好好建设祖国,别让咱们这支形意失传就行。”
方坤离开,走远扭头看过去,发现顾山亭还在路灯下看着这边,摆摆手才返回了香山半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校放假,宁姚迟买了一天的票,自然搬来了香山这边。
给方坤拍掉肩膀的雪,又摘掉围巾。
“哎,今天正式认了一个老拳师师傅,教我练拳,老头儿膝下现在无儿无女,带他吃了个饭,
又去搓了个澡。”
方坤有想过带顾山亭来这边住,反正他又不缺那几口吃的,住的地方也足够宽。
可香山半亭这边距离米禄仓胡同太远,人家现在可是有班儿的,国家养老,这要搬过来通勤太麻烦。
麻烦的点在于没有趁手便利的交通工具,关键是顾山亭也不想麻烦方坤。
屋里温暖如春,宁姚给方坤的外套挂在墙上。
“饿不饿?韩铮下午送过来一条密云水库冬捕的大鱼,我一半儿炖,一半红烧了。”
方坤去锅边先开看了看,基本上没怎么动“你没吃?”
“我以为你晚上会回来的。”
方坤一把楼住她:“正好饿了,有面条没,咱们一起吃。”
“真饿了?不用哄我的,你有正事回不来,又不是故意放我鸽子。”
“真饿了,我这饭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属猪的。”
宁姚咯咯笑着:“哪有这么比喻自己的,那行,鱼先热着,我弄点面。”
方坤看着她的背影,有一刹那真想抓紧把婚给结了,可现在学校明文规定,除了高考入学之前就结婚的,在校学生不充许结婚。
热鱼,面和好先醒一醒,俩人吃个差不多,再扯面条,另用锅煮好放鱼汤里。
美滋滋吃完,倒水洗脸洗脚。
“我给你洗吧。”
“不用,我自己能洗。”宁姚小脸瞬间上了颜色,女人的脚哪是旁人轻易能碰的。
可方坤不管那么多,端着洗脚盆直愣愣靠过去。
脱掉白色小棉袜,三十六码的小脚出现在眼前,宁姚想抽走,可捏在方某人手里压根抽不动。
“试试水温怎么样,应该不烫,凉的话你说,再加点热水。”
“挺好的:”宁姚的声音跟蚊子似的。
方坤搬过一个小马扎,洗好直接放在自已腿上,擦干,又冷不丁低头亲了一下。
宁姚身体一僵,逃似的缩脚躲回到了炕上,可她突然发现躲的这个地方有些不够乐观。
方坤自己猴急的洗完,灯一关,人上炕。
“姚姚。”
“恩?”
“睡了没?”
宁姚漆黑黑的眼眸子翻了下白眼:“睡了,你别打扰我睡觉。”
“姚姚,平常都是我一个人睡,这火炕外边好象没什么温度啊,我往里挤挤呗?”
方坤嘴上问着,人已经挤了过去。
宁姚则是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四九城上空,冬季的夜晚罕见露出了月亮,卷云一片一片舒展在周围,随着西北风飘荡。
夜下城里的巷口,寒风呼啸,隐隐带着急促的呼吸声传了很远很远。
这一夜,方坤一宿没睡。
折腾到后半夜,宁姚沉沉的睡去,他借着月光看了下时间,已经三点多。
方坤整个人现在是真的精神,跟牛子似的,索性不睡了,反正五点就得起。
轻轻的起身穿好衣服,三体式该站还得站,而且这个桩功越站时间越长,给自身的感受越大。
天微微亮时,已经是七点快半,方坤把场地搬到了屋外。
昨夜的卷云已经沉积成了灰蒙蒙的阴天,肉眼可见的要下雪。
练功,做饭,宁姚醒已经是八点一刻过后,整个人躺着不好动弹。
方坤乐呵呵的搬了个东北那种炕上桌,把饭搬到了床上。
“马上要下雪了,你现在回家我放心不下,先住两天吧,把票推迟两天。”
“现在票很难买的,都怪你。”
“我的错我的错,”方坤赔笑道:“放心吧,别人难买,我要真想弄张车票不是难事。”
韩铮窜过来,在院儿就了一声,宁姚跟做了错事一样慌慌的。
方坤示意她别慌,人走到门口一竖。
“哥,你什么时候回老家,我给你置办点年货吧。”
“我自己买就行。”
“呢,哥,我”
“你有事?”方坤打断他的话,眼神相当不善。
韩铮垫脚往屋里瞅,又被方坤的大头给挡住,瞬间妙懂,贼眉鼠眼的笑着。
“嘿嘿,哥,那我先走了,”这厮走了几步,又转身小跳着吼道:“嫂子,我先走了!”
“滚蛋!”
方坤苦笑不得,回屋,宁姚已经缩进了被窝,只留了一双眼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