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快半。
因为知道两人今天回来，梁英侠特意多做了饭菜，馒头米粥，配土豆片炒肉。
老两口一打照面，直接就是抱过孙女。
“哎呦，这一年不见，怎么窜这么高了，我的乖孙女儿呦！”
“想爷爷了没？”方汉民希冀的眼神看过去。
小谷雨眼睛一眨一眨的，她小小的脑容量里这时候哪记得住一年前的人和事。
不过还是脆声声应了句：“想了！”
这可把小老头儿给乐坏了，都说隔辈亲，方原先还不信，他现在是真信了。
进屋，家里今年暖和的厉害，眼睛一扫就能看见窗沿下面的暖气片。
“这什么时候按的？”
“十月份找人按的，”
方海脱着外套补充道：“咱们乡下冬天蜂窝煤炉子烧到最大，在屋里也得穿上外套，我去年跟着朋友去过一次他们住的那个楼房，好家伙，一进去没五分钟热的我都受不了，咱们现在也赚钱了，必须装！”
家里有没有暖气片的确是两个温度，细细再看一眼，靠墙的双桶洗衣机，就连电冰箱都有了。
这玩意儿一旦动作，就不能跟电视机似的用的时候插上，不用的时候就把插销拔掉。
方海不让拔，梁英侠每天都是悄摸摸拔掉，后面被发现后，方海一句老这样断电，冰箱容易坏更费电，老同志再也不敢碰了，不过还是成天碎叨是个吃电费的铁疙瘩。
方坤听的直傻笑，“你这俩儿子现在都有出息了，这点电费才值几个钱，这电视还是原先那台黑白电视吧，明天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彩的，换个彩的。”
梁英侠热着饭菜道：“谁换我跟谁急，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们去看看咱村现在有几户家里是有电视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们是越赚钱，我这心就越提着。”
梁英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好在现在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没有以前那种能吃不上饭饿死人的情况。
而且村里还有董川，方汉升他们一起照顾着，他们老方家也人丁兴旺，没人会想不开惹他们。
端起碗筷，方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村里今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
方海拿过汾酒和三个小酒盅，在一旁陪着炫夜宵馒头。
“啥事才算大事？”
“全村皆知，能拿到吃饭这功夫聊的八卦呗。”
方海吧唧着嘴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一年到头下来，我待在村里的时间最少。”
小妹方怡在一旁应着：“哥，咱们村今年发生可多事了，村东头杨子家养的猪崽子半夜被狼叼走了，还有大海他们家，养的公鸡连着丢了四只，最后才知道是郭军亮他们偷鸡吃了，还有还有，方金水他姥姥上个月不知道在哪儿抱了一个小孩儿回来！”
这丫头说最后一件事儿的时候，声音都是压低了来的，贼眉鼠眼的。
梁英侠拿自家小姑娘没办法，对上方坤好奇的眼光，解释道：“是隔壁村北庄的一户人家，生了个闺女不想要了，方福他们家三个儿子，就想要个闺女，这不正好赶上了。”
“多少钱买的？”
不等梁英侠开口，方怡道：“没有花钱哥，是用三十斤高梁，五十斤土豆换的。”
“就你话多，出去别乱说！”梁英侠瞪了她一眼。
“我才不傻呢。”
一旁的宁姚听得瞪目结舌，方坤倒是坦然些，这情况在乡下村里是常见的，别说现在了，就是千禧年后也常见。
对上自家小妹，乡里上初一，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几乎隔一天方海回家就会过去把她捎回来。
被方坤盯的发毛，方怡眼珠子一转：“哥，村里今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郭狗剩今年年初说是去外面南方打工了，前阵子刚回来，听说挣了不少钱。”
“哪个郭狗剩？”
“就寨上郭红军他儿子郭有剩。”
这么一说方坤就了然了，吃饭洗漱，唠了唠嗑睡觉。
第二天方坤就见到了郭有剩，一身儿人工皮革，上身儿皮衣，腿上牛仔裤，脚上皮鞋，鞋油打的锃光瓦亮的。
“方坤？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来有剩哥。”
“抽我的抽我的。”方坤刚要掏烟，郭有剩先他一步掏出两毛五一包的云冈。
方坤把烟叼嘴里，对方掏出打火机，凑近点燃。
“听说你去南方赚钱了，看这一身儿行头是赚大钱了。”
“少听他们瞎说，赚多少也跟你哥比不了，大钱没有，不过这小钱还真赚了不少。”
郭有剩笑呵呵的，眼睛笑起来弯的像月牙让人看不清眼珠子，现在是嬉皮笑脸油腔滑调，在方坤的印象里，这家伙就是村里的边缘人物。
外号狗剩，取这么个贱名字也是为了小时候能顺利活下来，上辈子方坤好象记得就是守村人一枚，四十多岁才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个脑子不怎幺正常的老婆搭伙过日子。
现在再看，真是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郭有剩很健谈，尤其是对上方坤，方汉民二儿子，村里出了名的文曲星，对上知识分子他是尊重的。
南下打工，尤其是去鹏城，那高楼大厦想要盖起来，各个施工地是疯狂招工人，管吃管住，最低一个月四十六块钱。
“我是钢筋工，一个月能有五十块钱，五十啊，这在村里哪能见到五十块钱，工地上最吃香的还属木工，每个工种还有大工小工的说法，小工只需要出力气，负责给大工打下手，我刚拜了一个老木工做师傅，花了我三十块钱呢。”
方坤很佩服他的勇气，起码敢一个人从村里出去闯荡，这是大部分都做不到的。
“明年还去？”
“去！干嘛不去，不光我去，我原本还打算让我爹我娘一起去，到那边租个房子还能搭伙过日子，一家人挣得也多，可惜他们死活不同意，说人走了地就荒了，这点地我现在再看是真没种的必要”
这货巴拉巴拉说一堆，路上又遇见一个年轻人，是他二哥方海那一辈的。
什么梦想是做包工头，到时候把咱们村的年轻人全带出去发财，反正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方坤去到小爸家，人已经端起了饭碗，小米饭里煮了些红薯。
“方坤？什么时候回来打的？吃饭没来一碗？”
“昨晚回来的，不用我待会儿回家吃。”
婶婶刘燕还是给方坤盛了一碗，筷子一碰，发现里面全是红薯，这玩意儿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在农村也不是烂大街的东西。
“小爸，哥，咱们什么时候选举投票？”
“定的是元宵那天，到时候公社的社长书记他们都会过来。”
方远山进部队五年，整个人现在看那是有模有样的，尤其是那身板发型透着一股子彪悍气息。
参军五年转业，其实是够资格在县里通过部队转业介绍信安排一份稳当的办公室工作的，只是小爸方汉升早就给他规划好了。
而且方远山也有意回村里来竞选一下村长，与其在县里当个坐办公室的小卒，还不如来村里抓一抓建设。
在方坤眼里，小爸方汉升不是一般的有脑子，就连儿子的相亲对象都给相好了，同样是家里小有权势的大家闺秀。
“远明之前一直嘀咕，要结婚要结婚，我说你大哥还没结你就结传出去象什么话，这下好了，年后四月初八远山结，十月初远明结，到时候你要是有空就回来一趟。”
方坤笑道：“那必须有空，怎么着也得喝杯喜酒。”
吃罢饭没有回家，而是先去村委会和董川碰了个头，一伙人又去村里新盖的小学看了看。
外面看墙体是崭新的，进屋墙皮地面同样如此，桌椅板凳也是统一订的。
“你哥现在阔的很，冬天听说教室冷，原先那个小炉子冒煤烟不说，一点也不暖和，直接掏钱每个教室按了暖气片，还不等我反应，又在外面拉了两吨煤回来。”
方坤听着脸颊一抽，又听董川道：“从乡里县里来的老师一共有七名，由于是咱们求人家来的，除了上面每个月的工资外，咱们还得补贴十五块钱，不然没人愿意来。”
“有英语老师没？”
“没，不过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是分开教的，英语老师我也问了，县里死活不放人，出再多钱也没用。”
“那还是钱没有给到位，有钱能使鬼推磨，必须得来个小学英语老师，不需要多厉害，二十六个英文本母和简单的语法单词能教就行，五十不行一百，一百不行两百，就不信没人愿意来。”
“你这”
董川和方远山有些无语，刚说了你哥阔，现在一看，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京城三年级的学生就已经开始学习英语，而他们这穷捞捞里，一直到上高中才会接触英语，这种教育资源的落后是让人深感无力的。
由于正值寒假，老师们都回家去了，也没办法面对面问话。
不过黑板报上的成绩单还是很显眼的，村里小学办到他们这个程度，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
方坤看了眼他们大队院的大舞台和前面秋季用来晒庄稼的空地，眼珠子一转。
“这大队院是不是也该修一修，再给孩子们弄个篮球场出来，搭几个台球台，说不准还能出个奥运健将呢。”
方远山在一旁跟道：“你说的这些，都得烧钱，没钱一个也落实不下来，我竞选的时候都想好了，要想富就得先修路，咱们村的集体副业这几年搞得也不错，可这路一到下雨天泥泞的根本下不去脚，每年秋天都得组织人去修路，我和董叔计划分批量一段一段的先把路修起来！”
方坤很赞同他的观点，想了想道：“等你当上村长，找我哥拉捐助，远的不说，把咱们村的主道路和村口到北庄的这段路全给修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方坤摆了摆手，这仨瓜俩枣的别说自己了，他哥现在可能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而且修路是大事，到时候只能是全村家家出动青壮力，免费干，管顿饭，烧钱的也就是那点用料钱。
董川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感叹，读书为的是什么，个人上讲是出人头地，大家上讲，那就是像方坤现在这样。
出息了，不忘了回来建设家乡，给乡亲们拉一把。
方远山是把话听进去了，他们堂兄弟几个感情不必多说，而且他转业回来第二天去县里转文档的时候，就去康师傅方便面厂参观了参观。
那新厂的面积到现在他都印象深刻，村里人都羡慕方汉民。
方家老三有出息，现在捎带着老二也有出息了，大家伙儿还没缓过劲来，你猜怎么着，老大方红的丈夫村东头的杨学兵也开起了罐头厂。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现在就连没念过书不识字的妇人都会说了。
方远山有时候也羡慕，不过他不用像旁人一样干羡慕，他们是堂兄弟，而且自己现在的发展前景也很不错。
老方家三代贫农，到他们这一代突然就发家了，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年关将至，方海开车拉着自家媳妇和方坤宁姚他们去县里的集会逛了逛。
建筑挺破的，关键胜在热闹，真的是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
唯一让方坤惊诧的是，在朱婷那里得知，县里的标志性建筑，六层楼高的五八八商场今年就要激活了。
老班长心思活络，想辞职下海的心已经蠢蠢欲动。
“你知不知道那个利改税，把国营企业每年上交的利润改为缴纳税金，税后利润全部留归企业，现在县里都在传这个，反正我觉着现在真是不一样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自己做点小买卖？”
方坤看着她，笑道：“这个看你自己，我可不能瞎提意见，真辞职了，你打算做什么？”
“做服装！其实我都想好了，听说南下去广州那边能搞批发，拉过来一准能赚钱。”
宁姚在一旁抱着孩子，这小丫头走一段路累了就抱抱，好些了又想下地跑。
等离开供销社，方海一家走的远些，宁姚看向方望。
“老实交代，上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过人家。”
“什么跟什么，没有的事，我那会儿从村里出来，也就班长少数几个同学照顾我，所以关系不错，至于喜欢”
方坤连忙否认，这说什么也不可能承认的。
但是从事实上讲，他不能违心的说不喜欢，朱婷长得不差，又是班长，上学那会儿又照顾他。
平心而论，换做任何一个在情窦初开年纪的男孩，都会有一个心里默默喜欢，又不敢说出来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