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省盐海县原武镇卫生所于华早早上班,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拔牙工作,卫生所开在乡镇,所以到他这里拔牙的多是乡下农民。
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有的只是一颗颗泛黄泛黑的坏牙,拔的多了,感觉自己更象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每天就是重复着一件事情。
早晨早早上班,下午到点下班。
于华羡慕县里文化馆的工作,闲遐之馀他去看过,那里的工作人员相当轻松。
可以泡一杯茶,拿一份报纸反复的看一上午,而不是象他这样,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来做一个牙医。
“买到了没?”
“买到了,不过就一份,排了好长的队,差点就没轮到我。”
“一份也够了,你先看,晚上换我。”
馀华凑过头去,一脸精神的小眼睛好奇道:“雨姐,你们这是看什么呢?”
“方坤的新小说《潜伏》啊。”
见于华一脸懵,李小雨继续道:“你不会连方坤都不知道吧,他写的小说可好看了。”
“还有方小说改编的电影,不管是牧马人还是高山下的花环我都喜欢看。”一旁的姑娘同样跟了一句。
两女兴致高涨的聊着潜伏,什么谍战,什么军统地下站,成功的吸引了于华的注意。
于华想借过来看看,指望让他花大几块钱去买一份杂志,他是愿意的,只可惜兜儿里没有这个实力。
新杂志刚到手,李小雨说什么也不会借,就这样一连过了四天,终于从两人手里借来了一晚上的阅读时间。
人是下午七点一刻回的家,跟父亲吃饭的中间还不能看,因为他答应不能让杂志有任何破损污点,不然要赔钱的。
吃罢饭,于华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绿罩台灯打开,一看便一发不可收拾。
七万多字的小说,让他看的如痴如醉。
一遍看完又翻到第一页开始重新看,父亲披着衣服敲门才把他惊醒。
“这都几点了还不睡,小心明天上班迟到。”
馀华看了眼闹钟,才发现已经快凌晨一点,哆哆嗦嗦起身上厕所滋了一泡,回来熄灯躺床上更是睡不着。
“太牛逼了,写的真特么好看!”
这一夜于华失眠了,他就是因为七七年高考没考上才去的卫生所,现在一想,相比较拔牙,好象自己更是读书那块儿料。
第二天照常上班,还杂志的同时,成功添加了李小雨的讨论阵营。
“方坤不光是作家,听说他在北大毕业后留在了自己所在的中文系当老师,同时还是全国作协的成员呢。”
“听说《明朝那些事儿》特别好看,咱们县城的书店买都买不到。”
“能买到也买不起啊,二十五块六一册,顶咱们一个月的工资呢。”
于华在一旁听着心里一阵咂舌,一册小说竟然要二十五块钱,通过李小雨的口中,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作家还能赚钱。
回到家,于华痛定思痛决定自己也尝试写小说,他的要求不高,不奢望能成为方坤那样的大作家,只要给他调到县里文化馆工作就行!
馀华的写作效率很高,他不知道小说是什么,不过找些小说看的多了,也就会照猫画虎的写了。
这段日子,不光他父亲,连周边邻居都听说他在写小说,洋洋洒洒四千字,写完一口气寄给了沪上的收获。
结果没一个星期便被退了回来,完事儿又往京城文学,延边,相继寄出去,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被退了回来。
馀华不信邪的投到了浙省当地的杂志社,结果悲催的还是被退了回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不是写小说的料?”
六月中,方坤在学校监考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下班回家路过校门口被门卫喊住。
“方老师,这里又有你的几封信。”
方坤掏出烟给散了散,笑道:“麻烦你了李哥。”
“害,你现在可是咱们学校的大名人儿,我回家邻居那些小子问我认不认识方老师,我跟他们说咱俩还在一起抽过烟呢,他们都以为我在吹牛。”
方坤笑着又聊了几句,才摆手离开。
学校门口收信已经成了常态,这段时间全国各地的读者都在给他寄信,因为不知道家里地址,有顺着杂志寄到沪上的,也有听说他在北大教书,直接往学校寄的。
反正各种各样的信件已经收到手麻了。
带着回家,落车后又从后车厢拎了两只已经秃噜了毛的乌鸡下来。
梁英侠正在做饭,宁姚在屋里坐着,晋省老家产妇坐月子有百日不出门的说法儿。
不光百日不能出门,最好是连水也不能碰,想洗脸了就用毛巾擦一擦,这也就导致宁姚想洗个头,也被拦的死死的。
有一次趁梁英侠出门买菜,偷摸的烧开水洗了个头,婆媳俩第一次爆发了矛盾。
“这啥东西,黑不溜秋的,不会坏了吧?”
“这是乌鸡,赵勇军托人给拿的,煲汤最有营养。”
宁姚在一旁泛无感道:“能不能不吃?这段时间不是鱼就是鸡,搞得我跟黄鼠狼转世一样。”
“有营养,吃了大补。”
“我都快补过头了,”顿了顿,宁姚退一步道:“吃也行,别炖汤了,弄成烧鸡怎么样?”
方坤好笑道:“乌鸡拿来做烧鸡,这不纯纯浪费么。”
梁英侠速度很快的做了三个菜出来,品相都很有食欲,唯一的毛病就是他老娘重口味,放盐太猛了,刚开始一度让宁姚吃不惯。
好在现在量少了些,婆媳俩虽然表面上关系维持的还不错,可方总觉着双方都在忍耐,都在尝试包容。
可生活在一起,这种生活习惯上的不同处处都能引发小争议。
刚开始还好,可日久天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方坤心里一阵无奈,难不成婚后婆媳真的不能待在一起?
吃完饭,方坤拿过从学校拿来的信翻开看了看。
这是他的习惯,读者写信那是对你的喜欢,不管回不回,看总是要看一眼的,甚至他之前还时不时挑选一些写封回信。
不过方坤现在不敢回信了,回过去,人家又给你写过来,来来回回都要发展成笔友了。
“咦?这里还有篇稿子。”
宁姚拆开看了一封,恰好看到了一个叫于华寄过来的信。
方坤起初没有在意,只听宁姚看了一半摇头道:“故事太浅,行文还算流畅,不过距离能够达到杂志社发表的要求就太远了,喏,不光稿子,人家还给你附了一封信。”
方坤接过下意识看向了来信人名字,结果让他一愣。
原武县于华?
方先生您好,我叫于华,我非常喜欢您写的《潜伏》,受您的影响,我也尝试写了几篇文章投稿,结果全被退了回来,我感觉自己写的挺不错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杂志社就是不要,希望您能提点建议方坤觉着挺不可思议的,可算算日子,于华好象也的确就是从今年开始踏入作家行业的,只不过这绝对不是唯一一篇,这家伙估计现在同时在向很多杂志社投稿,玩的就是个搂草打兔子。
刚想回封信,结果小谷雨又醒了开始哭闹。
宁姚过去给喂奶,这段时间吃的鲫鱼汤,老母鸡汤太多了,让她老觉着胸口又涨又坠。
孩子闹腾好在有婆婆在一旁帮忙,能让她休息休息,虽然生活矛盾有很多,可起码没什么大意见。
方坤过去给换尿片,完事儿才回到桌前。
信是肯定要回的,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了那这就是缘分。
“馀华小友,见字如晤,你的小说我已经收到,行文尚有不足,现邀请你来京改稿,京城文艺的主编我认识,如果改稿顺利,可以带你引荐”
下午上班,方坤顺道儿把信寄了出去。
一连三天期末周考完,学校正式放假。
吉泽国旗在内蒙相亲的女孩儿进京,顺带在这里办结婚证,把户口迁过来。
俩人大三那年只见了一面,还是父母找媒婆撮合的,之前小聚的时候,方坤听说本来以为断了,结果人家姑娘一直念叨着他,后来一想干脆结婚吧。
站在火车站口,方坤和张伟跟在身旁,后者开口道:“市委办公厅应该有不少年轻女同事吧,你这见过一面就结婚,会不会太草率了。”
吉泽国旗想了想:“准确的说是三面,其实大三开始每年回家都能碰见一回的,单位同事是单位同事,可以好好共事,但不适合结婚过日子。”
方坤脚帮子给了张伟一下:“还说别人,你丫的首钢集团也有不少女同事吧,我这孩子都要打酱油了,打算单到什么时候?”
“急什么,”张伟挑着眉,贱兮兮的看着俩人:“实不相瞒,单位老领导可能见我是可造之材,给我介绍了他本家的一个侄女儿,二十九岁未婚,在第一医院做急诊科副主任。”
方坤和吉泽国旗对视一眼:“这放你们东北不就是没人要的老光棍蛋子,男的叫光棍,女的应该叫什么,齐天大剩?”
“什么齐天大圣。”
方坤笑道:“剩下的剩。”
吉泽国旗被方坤给逗笑了,张伟更是无语:“亏你想的出来,女大三抱金砖,这女的见过一面,冷的很,一看就是做事干脆利索型的,长得也漂亮,反正我是挺得意的。”
方坤摇了摇头:“你得意有个屁用,二十九了还没结婚肯定是有原因的,下嘴前最好问清楚。”
“不懂了吧,这叫工作型女人,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你们想想医院那种地方平常多忙,这急诊科听说又是刚办起来,哪有功夫谈什么恋爱,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方坤懒得搭理这家伙,等了差不多二十几分钟,一列火车进站,吉泽国旗着脚看了好半天,才朝一个扎着好几根细长麻花辫的女孩摆手。
人迎过去,方坤张伟跟在后面,女孩儿穿的是莫兰迪色系的女士袍子,肤色很黑,跟当初在学校第一次见吉泽国旗一样,不过人笑的很开心,给他们一种格外阳光的感觉。
“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未婚妻塔娜,在蒙古语里的意思是珍珠,这是塔娜的哥哥布日古德,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方坤张伟。”
两边握手打了个招呼,塔娜哥哥的名字寓意更好,像征着天空中的雄鹰。
一伙人先回家,吉泽国旗原先在单身宿舍,在知道塔娜要来后,跟上面申请,运气很好的落了一套楼房。
筒子楼六层顶层最里,原先的老干部年纪大了,爬上爬下不方便就给搬到了一层,这两室一厅一厨的房子就落给了他。
面积拢共四十七平,听着小,可这玩意儿没什么公摊面积,客厅外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阳台。
住之前好一顿拾捣,抹腻子平地面,置办家具,起码现在看上去跟新房似的。
第一顿在饭店给塔娜俩人接风,临近中午陈卫东李春生他们才赶过来。
“特娘的,交通部不是人待的,周日也不得闲,把人当牲口使。”
几人都懒得搭理陈卫东,这家伙脸上哪有嫌弃的表情,宿舍六人里,论工作好坏排个顺序,这家伙当属第一。
其二是吉泽国旗所在的京城市委办公厅,其三是赵勇军,往后就是李春生的外事办,方坤排第五,张伟的首钢是班级大部分人眼里混的最惨的。
塔娜很健谈,布日古德更外向,这次随行主要就是怕妹妹走丢,婚礼等回了内蒙再补办。
俩人打算趁早,明天就请假先去办结婚证,落户口。
“于华,有你的信!”
院子里的于华一阵惊讶,往常有退稿那是直接从墙外丢进来的。
“许哥,哪里来的信?”
“京城的,不过寄信人不是杂志社,叫方坤,这不会就是写潜伏的那个方坤吧?”
邮递员也没走,都是一个镇的谁不认识谁,眼巴巴的瞅着那封信。
于华应着的同时,心里打鼓的拆开信件,看着内容不由一喜。
“方先生让我进京改稿,说他认识京城文艺的主编,可以给我引荐?!”
“真的假的?”
“你看看。”
“可以啊于华,你这要是真成了作家,别说咱们镇了,绝对是咱们县里的头一份。”
于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可随之又开始发愁,方先生光让他去京城改稿,可他那里来的路费,去了京城吃喝拉撒那样儿不得要钱。
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于华起身直奔沪上,又在沪上买火车票站票直奔京城。
方坤在家接到电话,还是赵勇军打来的,说什么一个年轻人在校门口不肯走,非要见自己。
等方坤见到人的时候,老的于华大家都见过,可这会儿年轻的简直不象话,那小眼睛是一大特色。
“于华?”
“你是谁?”
方坤落车笑道:“你给我写的信,都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