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空依然蒙着一层灰色。
从灰岩平原吹来的风从林间穿过，将寒意送到黑石。
这是西境典型的早春天气，阴郁，潮湿，仿佛冬天迟迟不愿离开。
可难熬的冬天终究是过去了。
与这阴郁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黑石村落内外罕见的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的屋门前都挂上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装饰品，让整个黑石的颜色一下子丰富起来。
村中央的空地上，几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几个临时的炉子被搬到这里，不时有新的面包出炉。
麦粉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光是闻着就让人感到温暖。
“今天你要去看吗？”
“当然，今天难得我们都在家，正好去看看。”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
人们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许多人都奔走相告诉说着这个好消息——
为了庆祝度过冬天，黑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
每个人都可以前往，不仅可以吃到平日里难得的饺子等美食，还能观看欣赏戏剧。
戏剧？
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时许多村民都陷入困惑之中，那可是贵族们才会热衷的活动……
不过在食物与凑热闹的驱使下，这个消息在村子里疯传。
确实应该办一场庆典。
大家打心眼里认同这样的做法。
往年这个时候，村子虽然度过了冬天，可存粮往往已消耗殆尽。
每年在经历过这段可怕的日子后，每个人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麻木。
没有人再有力气关心其他事，人人安静地等待着积雪彻底融化后投入新的耕种之中。
冻死、饿死的人会被草草掩埋在冻土之下，连一场象样的葬礼都难以举行。
可今年显然不同。
新屋舍整齐排列，足够坚固保暖。
库房里还有足够的存粮，地窖里肉还剩一小半。
这个冬天没有一个人饿死，也没有一个人冻死。
积雪化了无数次，安然度过第一次。
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
“快快快！道具都检查一遍！”
村子东侧新平整出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忙得团团转。
相较于贵族们常去的剧场，这里实在是过于简陋：几块木板搭成简易舞台，后方用染色的粗布作为背景幕就大功告成。
不过相较于简陋的条件，演员们的热情却相当高涨。
演员们是不少村民报名后筛选的。
说是演员，实际上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戏剧。
舞台侧方，莉娜仍旧有些紧张
她身上套着一件改过的皮甲，手里握着一杆真的火绳枪。
“我这样真的像威廉吗？”莉娜有些紧张地问身旁的罗杰。
罗杰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那种专注的感觉很象。”
“你的意思是其他的还是不象嘛……”
莉娜当初并不知道选拔的事，还是罗杰得知消息提醒了她。
对于自己的腿莉娜一直带着点自卑的情绪，不过她的演技实在是不错，罗杰甚至想起了他初次见到莉娜时被骗的场景……
由于威廉本人实在不愿意亲自上台，大家最终选定了她来扮演最重要的威廉。
“戏剧嘛！”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哈莫晃悠着走过来，“在舞台上，演员不一定需要样貌相似，只要表达出该表达的东西就好了。”
哈莫在这出戏剧的创作上出了大力。
自从与伦纳德带人匆匆返回白雾城后，哈莫一直留在黑石。
在得知黑石需要一出戏剧后，哈莫自告奋勇提出他来编写剧本。
相较于平时的不靠谱，哈莫在戏剧编写上却意外地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那些在王都消磨时光时看过的无数剧目，此刻成了宝贵的经验。
不过就算如此，哈莫的剧本还是经过了反复修改。
没办法，哈莫这家伙初次写出来的剧本简直复杂得不得了，别说黑石的村民了，就连齐岳读起来都相当吃力。
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直接交给演员们的。
好在哈莫也意识到了他的问题所在。
台词要简单，情节要清淅，这两点是后续剧本修改的主要方向。
齐岳特意下达神谕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并且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英雄为什么是英雄，知道为什么要战斗。
于是，原本哈莫笔下那些华丽繁复的独白被简化了，复杂的人物关系被梳理清淅，甚至添加了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重复的台词。
齐岳甚至参考着他看过的一些小品给出了些意见。
至少齐岳对于最终完成的剧本相当满意。
——
午后人们纷纷开始聚集过来。
大部分人都是全家一起出动，裹着厚厚的衣物，脸上带着好奇与期待。
幸好当初考虑到观赏人数选择了露天的舞台，否则该找个什么样的建筑容纳这么多人又是一个难题。
许多人一边拿着刚出炉的面包一边期待地等待，排队领取饺子的队伍相比之下就要长得多。
齐岳注视着人们心中颇为满意。
随着棱堡的竣工，大量的劳动力被解放出来。
目前的工坊容纳不了这么多的劳动力，并且得等到雪化之后才能耕种。
种种条件最终促使他举办了这一场庆典。
目前战争正凝聚阴云，齐岳想尽办法提升人们的认同感。
一出好戏就是齐岳想到的办法之一。
如何让人们能够发自内心的追随一直是齐岳努力的目标。
齐岳并不准备用什么复杂的理论或者知识让人们追随他。
人们听不懂，也并不关心这一点。
人们当然是会思考的，可他们绝不愿意将精力浪费在虚无缥缈的遥远之处。
他们中的大多数连基础的读写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他们理解什么是国家主义。
什么样的生产力孕育什么样的思想，什么样的思想成就什么样的文明。
不过人们虽然不明白太高深的理论，但人们却都有着朴素的价值观。
他们知道什么是勇气，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那就从引导朴素价值观开始。
总有一天，这些都会成为黑石坚不可摧的一部分。
“嘘——开始了！”
舞台后方，几个年轻人用兽皮蒙在木框上，敲击出简单的鼓点。
幕布缓缓拉开。
第一幕是“平凡的少年”。
莉娜扮演的威廉坐在舞台一侧，旁白的声音响起。
“他曾以为自己无能为力，直到来到黑石，拿起那杆改变命运的枪……”
情节推进得很快。
第二幕“训练的日子”，展现了威廉如何克苦练习射击；
第三幕“敌人的来袭”，用简陋的布景和音效表现了灰岩城士兵的凶恶；
第四幕“英雄的决择”，重现了威廉挺身而出，接受那份危险使命的时刻。
当演到威廉重伤吐血时，台下传来惊呼，几个孩子甚至捂住了眼睛。
但紧接着，是第五幕“奇迹的诞生”，饰演医生的三人轮番上场，用象征性的动作表现医疗过程。
最后，当“威廉”在搀扶下重新站起，举起那杆火枪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为了黑石！”舞台上的莉娜高喊。
“为了黑石！”台下的村民们跟着喊。
戏剧在第六幕“新生的春天”中结束。
威廉在医院中逐渐康复，在孩子们的恳求下，威廉憋脚地表演……
幕布缓缓合上，艾拉的声音适时响起。
“了不起的山民们，你们战胜了严寒，战胜了病魔，战胜了敌人，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一个不可战胜的冬天。
庆祝吧，山民们，这是你们每个人都应该享受的喜悦！”
艾拉随即宣布以后每年冬天过去后的第一天就会成为黑石的第三个正式节日“春节”。
往后每年这一天，人们都将欣赏戏剧，同时饺子与面包将不限量的供应。
人们掀起欢呼，大家吃着热腾腾的食物，讨论着刚才那一出精彩戏剧，在跳动的火光中，仿佛将所有苦难都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