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凤翔,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像是随时要压下来。
节度使府邸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李倚却仍觉得指尖有些发凉。
“大王。”王承恩在门外低声禀报,“王宗俦、王宗弁二人,在府外求见。”
李倚手中朱笔一顿,抬起头来。
王宗俦、王宗弁——这名字有些陌生。努力回想了片刻,方才记起王建兵败逃亡,其麾下义子和将领大多被俘,押回了凤翔。
王宗俦和王宗弁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起初都硬气得很,宁可被囚也不愿归顺。
如今主动来见……
“请他们到偏厅。”李倚放下笔,整了整衣袍。
偏厅里炭火暖融,王宗俦和王宗弁却站得笔直,像是两杆标枪。
两人都穿着半旧的棉袍,看得出是囚服外临时加了件衣裳,但洗得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这是降将见新主最基本的体面。
李倚走进来时,两人同时躬身行礼:“罪将程俦(鹿弁),拜见大王。”
没有称“王宗”,而是用了本姓本名。这姿态,已说明了一切。
“二位将军请起。”李倚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
程俦年长些,约莫三十出头,面庞方正,眼神沉稳;鹿弁则年轻许多,不过三十,眉宇间有股悍勇之气,但此刻低眉顺目,倒也收敛了锋芒。
“罪将等昔日为王建效力,与大王为敌,实是身不由己。”程俦开口,声音低沉,“如今王建已不知所踪,凤翔军威名远播,大王宽仁,连华洪将军都能委以重任,罪将等思前想后,愿弃暗投明,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话说得直接,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忠义之言。
李倚喜欢这样的直接——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栖,本就是常理。若程俦一上来就大谈什么“心系苍生”、“仰慕大王仁德”,他反倒要疑心了。
“程将军原是王建麾下排陈(阵)使,治军有方;鹿将军是前锋猛将,冲锋陷阵,罕有敌手。”李倚缓缓道,“这些,本王都知晓。”
两人微微一震,显然没料到李倚对他们如此了解。
“只是,”李倚话锋一转,“本王麾下不缺能征善战之将。二位既愿归顺,当知我要的不仅是勇武,更是忠心。”
程俦与鹿弁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单膝跪地。
“罪将愿立军令状!”鹿弁抢先道,声音洪亮,“大王但有所命,末将愿为先锋,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程俦则沉稳些:“罪将愿将昔日所部练兵之法,悉数禀报大王。此后唯大王马首是瞻,绝无他念。”
李倚看着二人,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他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亲手将他们扶起,“既如此,本王便信你们一回。程俦,你暂任忠义军马步军都虞候,协助整训新军。鹿弁,你去定西军右厢,任都指挥使。望你们好自为之,莫负本王今日之信。”
目前凤翔军队仍以忠义、定西、平南、安北四镇禁军为主体,不过随着他从西川带回来的军队人数增多,他决定新增扶风、麟游两镇禁军,每镇仍为万人。
两人眼眶都有些发红。都虞候、都指挥使,这都是实权军职,比起囚徒,已是天壤之别。
“末将领命!必不负大王厚恩!”
送走程俦和鹿弁,李倚回到书房,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意。这二人来投,意义非凡——他们曾是王建的义子,军中地位不低。
他们的归顺,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果然,仅仅三天后,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田师侃和晋晖。
比起程、鹿二人的直接,田师侃和晋晖显得更谨慎些。他们被引到书房时,李倚正在批阅文书,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二位将军稍坐。”
这一“稍坐”,便是半个时辰。
田师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晋晖则微微打量着书房陈设——不算奢华,但处处透着实用。
书架上兵书与典籍并列,墙上挂着陇右、西川、东川、山南西道的详图,朱笔勾画处皆是关隘要地。案头除了文书,还有一柄未出鞘的横刀,刀鞘磨损,显然是常用之物。
这位睦王,与传闻中那个“跋扈强藩”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样。
“让二位久等了。”李倚终于搁下笔,抬起头来。
“大王政务繁忙,罪将等不敢打扰。”田师侃拱手道。他三十左右,面容沉稳,是那种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气质。
“田将军客气了。”李倚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听闻将军昔日是忠武军旧部,王建在忠武八都时便是他麾下将领,跟随多年,可谓心腹。”
田师侃心中一凛。李倚这话,是在点明他的身份——他不是被王建俘虏收编的降将,而是从忠武军时代就跟着王建的老班底。这样的身份,要投诚新主,更需要拿出足够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