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长安急报。”
李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正在书房写字的李倚抬眼,见李振与周庠并肩而入,二人脸色凝重,眉宇间隐有忧色。
“何事如此匆忙?”李倚放下镇纸,示意二人坐下。
李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长安密探加急送来的。张濬败了。”
李倚接信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蝇头小字。
五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李克用放出韩规范带回李克用的自诉表,言辞傲慢,昭宗惊怒交加一切都与“前世”记忆中的轨迹吻合。
“果然如此。”李倚轻叹一声,将密函置于案上,脸上竟无太多意外。
周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反常的平静:“大王似乎早有预料?”
李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踱至窗前。窗外庭园银装素裹,几株老梅在雪中绽放点点红蕊,倔强而孤傲。
他想起“前世”史书中那一笔带过的大顺北伐——昭宗的雄心,张濬的无能,李存孝的勇猛,最终以五万将士的鲜血染红了河东的雪原。
“张濬,无能之辈,除了口舌一无是处,怎是沙陀骑兵对手;朝廷虽欲振作,却无可用之兵;昭宗”李倚顿了顿,改口道,“圣上虽有心重振皇权,但时势已非人力可挽。”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位谋士:“我那次拒不出兵,正是料到此战必败。只是没想到,会败得如此之惨。”
李振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所以大王当时上表劝谏‘勿轻启战端’,并非推脱,而是”
“而是知道打不赢。”李倚接话道,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李克用坐拥河东,麾下尽是精兵强将。朝廷呢?禁军早已腐化,临时拼凑的诸镇联军各怀鬼胎。这一战,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周庠若有所思:“大王既然预见此事,为何不更坚决地劝阻圣上?”
“劝了有用吗?”李倚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圣上雄心勃勃,正是急于树立威信之时。张濬、孔纬等人又极力主战,本王一纸奏章,如何抵得过那些‘忠臣’的慷慨陈词?”
他走回案前,重新拿起那枚镇纸:“况且,我若太过坚持,反倒会引起猜忌——你李倚不愿出兵,是怕消耗实力,还是与李克用有所勾结?”
书房内一时寂静。炭火盆里的银炭噼啪作响,散发出松木特有的清香。
良久,李振开口道:“如今败局已定,李克用上书傲慢,朝廷该如何应对?沙陀军若真南下”
“他不会。”李倚说得斩钉截铁。
周庠和李振同时抬眼,面露疑惑。
李倚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绝对了,便缓声解释道:“李克用虽骄横,却非无智。沙陀部终究是外族,若真攻破长安,废立天子,必将成为天下公敌。
朱全忠、王镕、杨行密这些藩镇平日互相攻伐,但若有人敢篡唐,他们便会暂时联合起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李克用与朱全忠仇深似海,绝不会给朱全忠一个‘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大义名分。”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周庠听得眼中放光:“大王高见!那依大王之见,朝廷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李倚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节奏平稳而笃定:“两条路。一是下诏罪己,罢免张濬、孔纬,恢复李克用官爵,以求和解。二是”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二是来求我。”
这三个字落下,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李振和周庠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灼热的东西。
“大王是说,朝廷会下诏令凤翔出兵勤王?”周庠试探着问。
“不是‘会’,是‘应该’。”李倚纠正道,“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凤翔距长安不过三百里,我麾下精兵数万,皆百战之师。东西两川虽新附,但也能抽调兵力。若我出兵,李克用必不敢轻举妄动。”
李振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可圣上会来求大王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隐秘的盒子。李倚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大唐疆域图。凤翔、长安、太原、汴州一个个地名被朱笔圈出,形成错综复杂的势力网络。
“我在等。”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等圣上的诏书,等一个正式的请求。同时”他转身看向二人,“也在等圣上兑现他早就该兑现的东西。”
周庠心领神会:“大王是说,东西两川节度使的任命?”
“华洪和高仁厚领东川、西川数月有余。我上表的奏章,为将士请功,为两镇请命,圣上却一直留中不发。”李倚的语调依然平稳,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寒意,“他在等什么?等我主动让出两川?或是等两川生乱,他好派人接手?”
李振冷笑道:“圣上这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要用大王时便是兄弟,不用时便处处提防。”
“慎言。”李倚看了他一眼,但语气并无责备之意。
周庠沉吟道:“若圣上真下诏勤王,大王出兵否?”
“出。”李倚回答得毫不犹豫,“但不是白出。李克用说得对,朝廷确有奸佞——不过不是张濬、孔纬,而是那些尸位素餐、只知内斗的蠹虫。圣上若真想重振大唐,就当明白,如今这世道,空有名分是不够的。”
他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我在等一个信号。圣上若以兄弟之情相托,以社稷大义相邀,并正式承认我在两川的布局,那我便亲率大军东进,为朝廷解围。从此兄弟同心,共扶大唐。”
“若圣上不来呢?”李振追问。
李倚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簌簌的落雪声隔着窗纸传来,衬得书房内越发寂静。
“那便是天意了。”他最终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兄弟缘尽,各走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