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节度使府设宴。
正殿内灯火通明,数十张食案分列两侧,凤翔文武官员、有功将士济济一堂。殿中央,乐工奏着《秦王破阵乐》,胡旋女踩着鼓点旋转,裙裾飞扬。
李倚坐于主位,杜云知、孟珍珠和锦茵分坐左右。小继岌由乳母抱着,坐在孟珍珠身侧,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这热闹场面。
张全义举杯起身:“诸位,大王平定两川,凯旋而归,实乃凤翔之福,大唐之幸!让我们共敬大王一杯!”
满殿齐声应和,饮尽杯中酒。
李倚举杯回敬:“此番功成,非我一人之力。全义、曹延治理凤翔,使我能无后顾之忧;诸位将士血战沙场,方有今日之功;凤翔百姓勤耕劳作,供给军需。此杯,敬诸位,敬凤翔!”
又一阵欢腾。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武将们开始讲述征战中的惊险时刻,文臣们则赋诗作对,歌功颂德。
李倚含笑听着,不时点头,心思却有一半飘向了身侧的家人。
他注意到孟珍珠细心地将鱼肉剔刺,喂给小继岌;杜云知温柔地为他布菜,都是他喜欢的口味;锦茵虽不多言,但每次他酒杯将空,便适时为他斟满。
这就是家。有妻有子、有温情有牵挂的归处。
宴至深夜,宾客渐散。李倚微醺,在侍从搀扶下回到内院。
杜云知亲自为他更衣,孟珍珠端来醒酒汤,锦茵则吩咐准备热水沐浴。三人默契地忙碌着,没有争宠,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关心。
“这两年,你们可好?”李倚握住杜云知的手,又问孟珍珠和锦茵。
杜云知微笑:“都好。只是……”她顿了顿,“只是日夜担心李郎安危。”
孟珍珠倒是干脆:“李郎若再不回来,我便要去西川寻你了。”
锦茵没有多言,但眼神中的深情却蕴藏不住。
李倚心中暖流涌动。他拥住三人,轻声道:“我回来了。”
翌日清晨,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李倚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凤翔尹张全义率先步入,身后跟着李振、张承业和周庠三人。
“臣等参见大王。”四人齐声行礼。
“免礼。”李倚抬手示意,“赐座。”
待四人坐定,侍女奉上热茶。李倚轻啜一口,缓缓开口:“昨夜宴席已过,今日是该议正事了。这两年,多亏诸位协力。”
张全义起身拱手:“大王过誉。凤翔能有今日,全赖大王离开前定下的方略。占城稻试种成功,今年秋收比往年多了三成。按大王吩咐,不拘一格选拔的十七名寒门士子,如今已有五人在县衙任实职,政绩斐然。”
李倚点头:“全义辛苦了。不过,治理之道,永无止境。”他转向周庠,“博雅你才识过人,民政农桑事务亦不在话下,从今日起,你便辅佐全义一起处理民政吧。”
周庠眼中闪过惊喜,深深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
李倚示意他坐下,目光转向李振和张承业:“至于军事改制承业、兴绪,便按照当日我们在成都所说去进行,具体执行措施便要你二人同心协力,我会吩咐下去,让曹延、杨崇本他们全力配合。”
李振和张承业两人也起身拱手领命道:“是,大王!”
接下来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愈发深入。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书房内的炭火添了两次,茶水换了三巡。李倚时而倾听,时而插言定夺,将一条条政令渐渐明晰。
待到午时,大致方略已定。
“那就这样吧。”李倚揉了揉眉心,“具体细则,你们下去详议。”
四人起身告退。
待到四人离去后,书房安静下来。李倚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快两年的征战谋划,几乎让他忘了这般处理政务的感觉。不同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这里的斗争隐藏在账册条文之中,同样需要全神贯注。
“大王,该用午膳了。”王承恩在门外轻声提醒。
“送到内院吧。”
王承恩应声而去。李倚走出书房,冬日阳光洒在庭院中,几株老梅已结了花苞。他信步走向内院,还未到门口,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小公子醒了,正找大王呢。”孟珍珠的贴身侍女笑着迎上来。
李倚加快脚步,走进温暖的室内。孟珍珠正抱着李继岌轻声哄着,杜云知和锦茵也在房中。见他进来,三人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李倚接过儿子。十一个月大的李继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忽然止住了哭泣,小手抓向他的面庞。
“这孩子,认得出父亲呢。”孟珍珠笑道。
李倚心中一震,小小的身体在怀中温暖而柔软,那双酷似孟珍珠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征战两年,他错过了孩子出生、满月、百日,如今终于能亲手抱着自己的骨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李郎辛苦了,政务虽重,也要顾惜身体。”杜云知温声道,递上一杯参茶。
李倚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接过茶盏:“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几日,好好陪陪你们。”
锦茵抿嘴笑道:“那可好。继岌前几日学会爬了,李郎还没见过呢。”
午后阳光透过窗纸,将室内映得温馨明亮。
李倚坐在地毯上,看着李继岌摇摇晃晃地爬向一个彩布缝制的球。每当孩子快要够到时,他就轻轻把球推远一些,引得李继岌发出咿呀的不满声,继续努力向前。
杜云知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望向李倚,孟珍珠则温柔的看着李倚与儿子玩耍的场景,眼中尽是柔情。锦茵则轻声哼着小调。
这一刻,没有刀兵,没有权谋,只有寻常家庭的安宁。
如此过了三四日。李倚除了白日里偶尔处理些紧急政务,多数时间都与家人在一起。
晚膳后,一家人围着火炉,李倚讲述西川见闻,还有战场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
“李郎以后还要出征吗?”一日夜间,杜云知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问道。
李倚沉默良久,抚着她的发丝:“树欲静而风不止。凤翔虽安,天下未定。但至少这个冬天,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