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正笑容满面地在王氏身边侍奉着,而一旁的贾琏则笑得憨态可掬。
贾赦冷冷地扫了贾琏一眼,他对贾琏的态度一向冷淡且疏远,甚至颇为严厉和苛刻。
尤其是现在看到父亲如此疼爱小儿子,贾琏和父亲之间也难免产生了一丝隔阂。
不过贾琏已经成家立业了,不再是他的责任范畴,他只需照顾好迎春和贾琮便好。“向母亲(祖母)问好。”贾赦父子俩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对于他俩的行礼,贾母只是轻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略微点了点头,随后便开始了责备训斥。
“你身为荣国府未来的当家,整天躲在屋子里玩乐,真是没一点出息!”
“若是没本事继承爵位,不如早早让出来!”
“你看看东府的敬哥儿,人家就做得很好!”
贾母的话里带着刺,让贾赦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站在边上的贾琮,察觉到父亲情绪的不对,本想扯扯他的衣袖示意冷静,但忽然眼见贾政坐到了左侧首位,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在这个世界,以左为尊,按身份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父亲的。
贾政自诩文人,这其中的规矩他不可能不清楚,他这就是故意为之。
本来在荣国府里,大房这一支,在贾母的蓄意压制下,地位就已经跌到了谷底。
而贾赦也因为那桩皇宫里的旧事,行事变得缩手缩脚,再无当年贾恩侯的那股子闯劲。
贾琮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不破不立,那便别怪我了。
“你摆臭脸给谁看!”
贾赦刚脸色冷峻的落座,贾母看着就来气,阴沉着脸把手边的茶杯摔在了他的脚边。
贾政和王氏连忙惊慌失措地站起,贾政一脸关切地行礼道歉:“请母亲息怒,大哥若有不是,让大哥好好赔罪,母亲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和王熙凤也赶紧围到贾母身边,一个给她捶背,一个奉上茶水。
邢氏则熟练地站到贾赦身后,低着头默不作声,仿佛自己就是屋里的一根木桩。
贾琮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心里就一直憋着股火,见贾母对父亲摔茶杯,他猛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也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朝屋子中央砸去。
茶杯碎片四溅,屋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贾母和贾赦都没想到贾琮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全都惊呆了!
但贾赦在震惊之余,不知为何,心里竟还涌起了一丝痛快,完全做不到对儿子生气,也并未因他这目无尊长的举动而恼怒。
贾母双眼通红地瞪着贾琮,又看了一眼贾赦:“孽障,孽障!你贾赦,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贾琮看了一眼父亲,大声说道:“祖母,实在抱歉,我只是个粗人,心直口快,行为举止便是这番风格,实在看不下去我父亲受这等不公的待遇!”
听了这话,贾赦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他死死盯着贾母,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孽障,你还有脸发脾气,你是在为你父亲打抱不平吗?你婶婶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你不但不感激,还阴阳怪气地挤兑她,说什么府里是姓贾还是姓王。”
“你指责你婶婶,坏了她的名声,你们父子俩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贾母指着贾琮,声音颤抖地斥责道:“我贾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不懂规矩、粗鲁愚蠢的莽夫!”
见此情景,贾政突然转向贾赦,行了一礼,叹息道:“大哥,琮儿这话实在不妥。王氏管家也算是尽心尽力,就算她有什么疏忽,也不至于被指责到如此地步。贾府姓王这话要是传了出去,王氏在外面还怎么做人。”
贾琮此刻算是明白了,大家族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他们说话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娇红在,可不到一个时辰,这话就传到了贾母耳朵里。
贾赦因为害怕新皇清算旧账,一直小心翼翼。
但贾琮可不想像缩头乌龟一样忍气吞声。
在他看来,新皇不是那种会搞小动作的人。
如果新皇想要清算旧账,根本不需要找借口。
贾琮见状,慢慢卷起袖子,冷笑一声,走到贾政面前。
“等等?你这逆子,究竟想做什么?!”
察觉到情况不对,贾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急忙想要冲上前去阻拦,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就见贾琮毫不犹豫地对着贾政的脸庞挥出了重重的一拳。
霎时间,屋内丫鬟婆子们的尖叫声愈发尖锐起来。
贾琮一边动手一边怒吼道:“王氏那管家自然尽心,把库房都快搬空了,连金陵的祭田都敢卖,她能不尽心吗?”
“这是你叔父,你,你简直混账!!大逆不道!”
贾赦连忙想让他住手,然而贾琮如今身强体壮,霸王之力又修习武艺,贾赦却养尊处优颓靡多年被酒色所伤,体质早已一落千丈,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贾琮呢?
贾琮只是轻轻一推,贾赦便踉跄着连连后退好几步,气喘吁吁的怒吼:“住手,住手!!再不住手,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闻言,贾琮心头更是无名火起,他大声怒喝:“父亲,你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恩怨,我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我不信你真的已经彻底麻木!”
“父亲,我知道你一直忍叔叔婶婶很久了,这荣国府本该是你继承的,叔叔和王氏不过是暂时借住罢了。
贾政被贾琮打得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只顾着粗气直喘,手指颤抖地指着贾琮,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父亲,你醒醒吧!!”
接着,贾琮面无表情地走到一脸惊愕的贾母面前,轻声说道:“祖母,你也别骂我是孽障,当初父亲支持太子也是你点头同意的,还是你让他去巴结太子,新皇登基你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父亲。”
“你们害死了张氏,害死了瑚儿,逼着父亲娶出身卑微的邢氏,逼他像乌龟一样躲在东大院过日子。”
“父亲,事已至此,你的血性呢?你难道真的要等到临终之际回望这一生,过的如此窝囊,难道年少也曾踌躇满志的你,真的就此死了吗?!”
他扭头看向贾赦,痛心疾首的模样,一时间声如雷震,大厅之中回音隆隆作响,让每一个人的心头都颇为震撼!
一时间,贾赦顿时如遭雷击。
只见他不停的大喘气,瞪大双眼,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多年以来内心积累的一切委屈,不甘,一切的郁郁不得志,一切的对命运不公的愤恨仿佛宛如火山爆发,完全喷泄出来了!
他的眼前仿佛模糊了许多,年少时期的那个和其他武勋后代纵马漠北,意气风发的恩候,仿佛在夕阳西下勒马回首,在朝自己扬起一抹朝气蓬勃的笑容。
片刻后,他忽然平静了下来。
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贾母面前。
贾母看着面色阴翳的他,心惊胆战,声音颤抖:“赦儿,我的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别吓你娘亲啊”
只见贾赦缓缓开口:“母亲,琮儿说得对。”
“我想说的是,现在的我,无所畏惧了。你们要是有能耐,就把贾琏和贾琮都除掉,瞧瞧这荣国府的爵位,最后能不能落到二房手中。”
“以后你们最好躲着我们点,琮儿疯起来连我都害怕,我尚且无法节制,我也管束不了,但公道自在人心,吾作为父亲敢断言,我相信琮儿必是品性正直之人。有我在,琮儿绝不会背上忤逆孝道的骂名!”
贾母起初愤怒至极,听着贾赦语气平静地说出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话,不禁紧紧咬住了牙关。
此时屋里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贾琮疯了,大老爷也跟着疯了!!!’
随即,贾赦望向一脸激昂的贾琮,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自从穿越之后,贾琮就不止一次向贾赦禀报过王氏贪污之累累罪状,包括诸多府内的蝇营狗苟,只不过每一次贾赦听罢之后,却都只是沉默不语。
或是敷衍几句,说甚么:“我知道了。”或“时机不成熟”“勿要声张”“待我从长计议”“你无确凿证据,怎能信口开河?”等话语。
其实这些年来他多少对此心知肚明一些,但一的确是他们行事隐秘,很难抓到关键性证据,一锤定音。其实早已没了心气,指望他支棱起来刹住这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靡然成风么?
于是,他便只想着逃避,顾左右而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些年来,眼见着贾琏子不类父,却见琮儿仿佛自己鲜衣怒马时光的再现,他好像又渐渐的重拾了几分希冀。
直至今朝,贾琮言语的振聋发聩,彻底将他给惊醒,趁此机会,不如开始清算。
念及于此,他的目光掠过面色苍白的王氏,“你私吞了公中多少银两,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吐出来,否则我定会上奏圣上,请刑部来捉拿你这家贼。”
“你不是仗着王子腾吗,你猜要是他知道你这个妹妹搬空了夫家,他的官位还能不能保得住。”
王氏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有想抵赖的,有想除掉贾赦的,唯独没有想过要还钱的。
她未曾料到贾赦已然疯狂,今日毫无防备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贾赦带着沉默的邢氏离去,王氏突然崩溃大哭,扑倒在贾母面前。
“老太太,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大哥和您那个逆孙,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我接管公中以来,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大老爷没有证据就诬陷我贪污家中财物,这…这简直是把我当贼看啊。”
我王家亦是名门望族,当初我嫁入贾府之时,陪嫁之物足以铺满城郊数里之遥,我岂能是那般短视之人,会去觊觎家中这点微末财物?
王氏边抽泣边以绢帕轻拭着眼眶中的泪水。
她所挪用的公款,账目早已被她巧妙抹平,即便是户部派遣高手前来核查,也难以寻得丝毫破绽。
唯独棘手的是宗族中的祭祀田产,变卖田地所得的银两仍在她手中攥着。为避免被贾赦揪住把柄,此刻她必须火速行动,用这些银两将祭田重新购回,以绝后患。
王氏心里鄙夷贾赦的手段,明明抓到了她这么大的把柄,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抖露出来,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贾赦即便是疯了,也是个愚蠢之人。
她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贾琮,估计是这个混小子鼓动的他父亲,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确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不足为惧!!
王氏的哭诉只有贾政信以为真,王家也是富贵之家,教养出的女儿怎会偷盗夫家财物。
王熙凤眼神微闪,默不作声。
她管家之后才看清贾府的境况,府中看似光鲜,实则多处入不敷出。
照此下去,府中迟早要出问题。
贾琏还在发呆,刚才那个对二叔挥拳的人,真的是他那个庸懦无比,唯唯诺诺的琮弟?
更关键的是,自己父亲居然对此视而不见,还公然袒护,并且故此强硬起来,何曾还是那个昔日只知沉迷酒色的父亲?!
贾赦和贾琮旋即回到东大院后,立刻召见林之孝。
林之孝早已听闻大老爷和琮哥儿大闹荣禧堂的消息,站在贾赦面前战战兢兢,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作为府里的二管家,深知大老爷这些年来究竟多么委曲求全。
贾赦爆发,他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但说真的,贾琮这些年来的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简直是脱胎换骨一般,令人感叹。
贾赦的妻与子,竟皆遭至亲之手迫害致死。
他那独一的嫡传子嗣,竟还迎娶了害死兄长那凶徒的侄女儿,若不癫狂,实乃怪事。
其实,贾琮也曾猜想过,莫非这个自己素未谋面的长兄是贾瑚?
他是贾赦与其原配的嫡长子,贾琏的兄长。
贾琏被称为“二爷”,王熙凤被称为“琏二奶奶”,其哥哥便是贾瑚,但因为其在小时候就死了,所以很少被人提及,只在一些古本上有介绍,通行本上似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