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决赛前夕，王不见王
4月20日。
国际乒联世界杯决赛日。
上午九点。
安达仕酒店，会议室。
厚重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将明亮的光线，隔绝在外。
头顶上方，几盏射灯，投下冷白光束，笼罩着围坐会议桌的国乒众人。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沉浮。
会议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正自播放着雨果与王褚钦半决赛时的慢镜头回放。
刘国良坐在主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目不转晴地盯着屏幕，神情严肃。
左侧秦治戳，眉头紧皱，右侧李，脸色凝重。
王浩在李的身边，与陈金傍肩而坐。
对面，则是王褚钦和林施栋。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份兀自带着打印馀温的技术分析报告。
报告里，有几处地方，被醒目的红色荧光笔划出。。
台内控制稳定性显著提升。。
“报告大家都看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国良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目光如电，扫视一圈。
“雨果的反手拧拉，威胁还是太大了，尤其是他主动上手的时候。”
王浩沉声道，“虽然不能一板过，但可以强行进入相持阶段，配合他的中近台摆速，打出他最舒服的节奏。”
“而我们最擅长的，是接发球和前三板，一旦进入相持阶段，就会落入下风。”
“特别是退台之后，对上欧美选手，大多时候都是劣势。”
作为男乒主教练，王浩未敢懈迨，昨晚几乎熬了个通宵，连夜分析比赛。
“所以说，决赛的时候，最好还是避开雨果的反手，在发球和接发球的阶段，就控制住他的正手短，限制他上手。”
王浩这番话，显然是对陈金说的，“以你的台内能力，应该没问题。”
相较横板而言，直板由于手腕更为灵活，对台内控制，天然优势。
况且，陈金的台内技术，本就不输老一辈的传统直板。
在台内控住雨果，不在话下。
“恩。”
陈金点点头。
“所以，我觉得可以延续半决赛的那套战术，发接发阶段，就锁死雨果的正手短。”
王浩续道，“迫使雨果第一板只能以摆短或者劈长为主，让他不能舒服上手。”
“哪怕他冒险拧正手短，质量也不会太高，完全可以快带或者快撕，形成主动相持。”
就象王浩说的那样，王褚钦和雨果的半决赛，采取的便是这种策略。
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若非决胜局时，雨果几个运气球，打乱比赛节奏。
再加之，王褚钦因为被逆转而出现心态波动，
雨果未必能进决赛。
更重要的是。
按照技术分析报告，正手短这个位置，确实是雨果的短板。
王浩的战术安排，没有任何毛病。
现场众人，包括刘国良在内，也都颌首认同。
然而。
就在这时候。
一个低沉而又笃定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众人耳畔。
“我觉得，不能死盯雨果的正手短。”
陈金抬起头来，年轻的脸庞之上，带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冷静。
“哦？”
王浩和刘国良同时望向陈金，眼神里透出些许好奇。
“半决赛时，正手短战术，确实效果不错，尤其是在前几局，雨果没有很好的破解办法。”
陈金不卑不亢，缓缓说道，“但决胜局的时候，他明显是在调整。”
“他也知道，正手短是他的弱点。”
“所以，到了决赛，雨果绝对会有防备，甚至可能针对正手短，进行专门训练。”
“如果再主动这一个点，极有可能掉进雨果的陷阱里面。”
此言一出。
众人仔细琢磨，不无道理。
要知道，以雨果的天赋和实力，本就不是寻常之辈。
调整能力，不可小。
“陈金说得对。”
刘国良赞同，“对手是活的，都不是傻子，咱们制定战术，一定要多站在对手的角度上看问题。”
“半决赛我们针对雨果的正手短，打出了效果，决赛的时候，雨果肯定会有防备。”
“再盯他正手短，意义不大。”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盯他正手短，但战术不能太单一，可以灵活多变，正反都上，长短结合，让对手捉摸不透。
“而且，既然咱们是直板，就要打出直板的特点，台内控制也好，前三板也好，都给他招呼上。”
听了刘国良的话。
王浩点头道：“明白。”
以陈金的实力，无论是台内控制，前三板抢攻，抑或正反手相持，都有无限可能。
因此，在战术安排上，的确可以灵活多变一些。
不象王褚钦，除了前三板和中近台摆速以外，其他技术，都处于下风。
战术安排，受限于此。
有时候，他作为场外指导，也挺无奈。
“但有个问题。”
秦治突然开口道，“雨果的反手拧拉威胁性这么强，其他位置，万一还被他抢先上手了呢？”
“没关系。”
陈金语声自信，“大不了就打相持，我完全不虚他。”
“好！”
刘国良一拍桌子，“我要的就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和自信。”
“陈金，你要记住，作为运动员，勇气和自信，永远都是你足以创造奇迹的一大武器！”
陈金迎着刘国良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淅有力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王浩。”
刘国良沉声道，“你和教练组，陪着陈金一起，把每个发球轮次的具体组合，接发球的预案，
相持中的线路变化，全都细化出来。”
“中午十二点前，我要看到具体到每一分可能性的推演。”
“散会！”
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椅子拖动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低声而急促的讨论声各种有条不紊的声音，立刻填满了会议室。
一场针对雨果的精密战术罗网，在冷白的灯光下，紧张编织。
屏幕上的雨果，仍在不知疲倦地做着反手拧拉的动作。
而在屏幕前，陈金和教练组，已然磨亮刺向雨果要害的刀刃。
训练馆顶棚高悬的照明灯，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墙上电子钟，显示着“19：30”。
偌大的场馆里，除了少数几人以外，显得有些空荡。
远处悬挂的电视屏幕上，正在直播女单决赛。
激烈的对抗，观众的欢呼，以及解说的声音隐隐传来，像背景噪音，提醒着所有人决赛之夜的氛围正在升温。
而陈金已然结束训练，正在进行最后的体能加练。
突然。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刘国良双手抱胸，缓步来，走到王浩的身边：“怎么样了？”
“状态不错。”
王浩的神情，透出对陈金的信任。
“恩。”
刘国良略微颌首，“把陈金叫过来，我跟他聊几句。”
“好。”
王浩当即叫停陈金的体能训练。
擦着满头汗水，喘着粗重呼吸，陈金步伐沉稳，来到刘国良面前。
“刘指导。”
陈金打着招呼。
“感觉怎么样？”
刘国良问道。
“还行。”
陈金吐了一口气，“对付雨果，绰绰有馀。”
“那就好。”
刘国良的目光，在陈金的脸颊上，停留了几秒。
练馆明亮的灯光在刘国良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陈金。”
沉默少许，刘国良终于再次开口，郑重其事，“这次决赛，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巴西那边的媒体，放出狠话，说是要在我们的地盘上，当着全世界的面，拆长城—”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最后三个字，象是淬了寒冰。
陈金瞳孔猛然一缩。
“其他的，我不多说，对于这次决赛，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国良的声音陡然拔高，“绝不能让葡萄牙语的国歌，在澳门这个地方，再次响起！”
短短几句话，仿佛火上浇油，让陈金的体内血液，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是！”
陈金大声道。
看着陈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双眼，刘国良嘴唇紧抿，重重点一下头，抬手用力拍了拍陈金的肩膀。
手掌力量，沉甸甸的。
仿佛将万钧重担，都通过这一拍，烙在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肩上。
“时间差不多了。”
刘国良一挥手，“去吧。”
就在这时。
王浩拎着那个印着国家队标志的背包，走了过来，顺手递给陈金。
随即，两人并肩而行，前往后台。
女单决赛，已到第四局。
孙颖纱气势如虹，而叶思佳则是节节败退。
与前者相比，作为新人选手，叶思佳能够杀进决赛，实属不易。
坐在后台休息区。
静待上场。
陈金目光一转，望了眼身边的王浩：“？”
“王指导，你什么时候抹了发胶？”
王浩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帅吧？”
“刚才你和刘指导聊天，我趁机去了趟厕所，顺便抹了点。”
“你要不要也抹点儿试试？”
说着，他俯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拉开侧袋的拉链，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塑料瓶。
“听——
陈金一时无语，“我就不用了吧？”
“没事。”
王浩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而出，“抹一点，精神斗擞。”
“以前马泷和小胖经常蹭我的发胶，这才有了他们后来的超级全满贯。”
“来来来，我亲手给你造个型。”
不等陈金反应过来。
王浩已经伸出手，指尖沾上一点透明微粘的发胶，抹在陈金的头发上。
手法利落，自然娴熟。
很快，便将陈金额前那些散乱的碎发向上、向后拢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清淅的眉眼。
“不错，很帅。”
王浩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一看就是冠军相。”
言讫。
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与陈金一起合影，
两个大男人，对着镜头，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笑容略显僵硬。
在ai美颜的加持下，王浩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待会的比赛，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平常心对待。”
王浩看着陈金，正色道，“放松心态，享受比赛——”
话没说完。
陈金摇头打断：“不，我不是来享受比赛的，我是来赢比赛的。”
一字一顿，仿佛掷地有声。
闻言。
王浩愣了一下。
类似的话，他不久前才听过。
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王浩略微用力，一拍陈金的肩膀：“好，今晚决赛，我陪你并肩作战。”
“赢了咱们一起狂，输了咱们一起扛。”
刚说完。
工作人员前来提醒，准备上场，
王浩拎起背包，走向通往决赛场的信道，
信道尽头，门在眼前。
门上方一盏小小的指示灯亮着红光，显示着“准备中”。
缝下方，泄露出主赛场内更加明亮耀眼的光线，还有那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碎片。
陈金和雨果，站在门后，彼此深深地望了一眼。
无需言语，相惜。
突然。
赛场内，陡地爆发出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huuuuuuuugo-
—
calderano000o——！！！”
欢呼声响彻。
雨果率先登场。
紧接着。
一个更加洪亮、更具主场气势的声音，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带着能撕裂空气的激情，歇斯底里喊出：“现在——让我们欢迎——中国选手——陈——金一—！！！”
“陈金！陈金！陈金！”
雾时，欢呼声、鼓掌声、尖叫声—如海啸山崩般，汹涌澎湃。
巨大的声浪，狂暴地冲击着信道尽头的门板，仿佛要将它掀翻。
嘀！
门上的红灯，转为刺眼的绿色。
信道被打开。
倾刻间。
绚烂的灯光，如利剑刺破空气，疯狂扫射。
巨大的环形看台上，人头赞动，挥舞着无数鲜艳的五星红旗，汇成一片汹涌澎湃的红色海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仿佛排山倒海，带着巨大的压强扑面而来。
空气剧烈震颤，就连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共鸣。
在信道与光明的交界处，陈金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他也没想到，决赛现场，竟有如此之多的球迷。
陈金长吐一口气。
眼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踏出信道的刹那，彻底凝聚淬炼。
只剩下一种东西。
一冰！
足以冻结周围一切喧嚣和色彩的冰。
而冰层之下，是即将焚毁一切的战斗烈焰。
陈金挺直背脊，下巴微扬，踏着沉稳而又坚定的步伐，尤如一柄刚刚出炉的绝世好剑，走进决赛八极场。
身后，信道大门，缓缓合拢。
已无退路。
而前方，只有球台和对手。
王不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