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从一线鱼肚白,渐渐染上一层灰蒙蒙的亮色。
屋子里,依旧昏暗。
林七安坐在那张积满灰尘的床沿,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他的脑海里,那份刚刚被焚为灰烬的情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重新浮现。
“鬼手”张麻。
八品炼气后期。
功法残缺,根基不稳。
武技以身法见长,刀法粗通皮毛。
嗜酒,好赌,生性多疑。
林七安的指尖,在粗糙的床板上,无意识地划过。
这些情报,就像一份由官府存档的卷宗,记录了目标的所有“硬”信息,冰冷,客观,首接。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白云城。
那个月夜,在土地庙里,他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天机楼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手里,买来了关于王平的情报。
那份情报,不仅有王平的境界、功法、兵器。
甚至还记录了他痴迷烟雨楼头牌苏轻语的程度,记录了他身上那件护身宝兵的来历与极限,记录了他每隔三日,必然会独自一人,从王府密道前往烟雨楼的私密行踪。
天机楼的情报,更像是一份由顶尖私家侦探耗费心血写出的详尽报告,充满了细节,充满了人性的弱点,充满了可以被利用的缝隙。
而阎罗殿这份,五十两银子。
林七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笑意。
一分钱,一分货。
这个道理,到哪里都一样。
阎罗殿的情报,给了你一把刀,告诉你敌人就在那里。
至于怎么捅进去,捅哪个位置,捅多深,需要你自己去判断,去寻找机会。
而天机楼,则是首接把敌人的心口位置,用朱砂给你标了出来,甚至还附赠了一份详尽的人体解剖图。
“不过”
林七安缓缓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
“对我来说,够用了。”
这份情报,己经指明了目标最致命的弱点——酒。
也指明了目标必然会出现的地点——通运赌坊。
一个嗜酒如命的赌徒,在输光或赢钱之后,精神最是松懈。
只要把握好时机,就足够了。
林七安走到桌前,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早己冰凉的隔夜茶水。
他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开始勾勒。
一条歪歪扭扭的街道,是通运赌坊所在的北城主街。
一个方块,代表赌坊。
情报里提了一句,张麻此人,生性多疑,每次离开赌坊,都喜欢抄近路。
可近路,是哪一条?
赌坊的后门,通往何处?
周围的巷道,哪一条最适合伏击,哪一条又最利于撤退?
这些,阎罗殿的情报上,没有写。
林七安画下的线条,在代表赌坊的方块后,戛然而止。
他停下手指,看着桌面上那个残缺的“地图”,陷入了沉默。
“安全第一。”
“情报为王。”
林七安将桌上的水渍抹去,转身走到门后,拿起一件挂在墙上,不知道是哪个租客留下的,满是补丁的灰色短褂换上。
他又对着水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
原本那张蜡黄的“书生”面孔,变得更加憔悴,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神里透着一股输光了家底的麻木与绝望。
他走出院子,汇入了三教巷清晨嘈杂的人流之中。
夜幕,再次降临。
北城,通运赌坊门前,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街对面的一个馄饨摊,生意冷清。
林七安坐在一张油腻的小木桌旁,面前摆着一碗早己没了热气的馄饨。
他低着头,看似在专心对付碗里的食物,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面那座金碧辉煌的销金窟。
他观察着赌坊门口那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观察着他们交换位置的频率。
他观察着进出的每一个人,从他们的衣着和神态,判断着他们的身份。
“小哥,怎么不吃啊?这都凉了。”
馄饨摊的老板,一个满脸皱纹,腰背佝偻的老汉,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给林七安的茶碗续上水。
“没什么胃口。”
林七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颓唐。
“又输光了?”
老汉叹了口气,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
“对面那地方,就是个无底洞,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跟你一样,出来的时候,连条裤衩都剩不下。”
“是啊”
林七安苦笑一声,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馄饨。
“输光了,家也回不去了。就怕出门,被债主堵在巷子里。”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老汉倾诉。
“老板,你说,从这赌坊里出来,有没有哪条路,能走得快点,没人瞧见?”
老汉闻言,放下茶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小哥,你可别想不开。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林七安从怀里摸出最后几枚铜板,放在桌上。
“老板,我就是问问。总得找个地方,先躲一晚上不是?”
看到那几枚铜板,老汉脸上的警惕,松懈了几分。
他压低了声音,朝赌坊的方向努了努嘴。
“想走得快,没人瞧见,就两条路。”
“看见赌坊左边那条巷子没?黑灯瞎火的,叫‘老鼠巷’,里面全是垃圾和馊水,赌坊里的伙计,都从那儿倒泔水。"
"钻过去,就是北城的臭水沟,只要你不嫌脏,跳下去,顺着水路,谁也找不着你。”
林七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将那条巷子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那另一条呢?”
“另一条?”
老汉撇了撇嘴。
“那得从后门走。后门出去,是‘屠夫巷’。那里头,天一黑,全是杀猪宰羊的血水,腥气得能把人熏个跟头。除了那些屠夫,没什么人走。”
“不过我可跟你说,那地方不太平。前几天,就有个喝醉的赌鬼,想从那儿抄近路,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钱袋子没了,人也被捅了十几刀,肠子流了一地。”
老汉说着,还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多谢老板。”
林七安站起身,将那碗没怎么动的馄饨推了过去。
“这碗,就当我请老板喝茶了。”
说完,他将斗笠的帽檐压得更低,转身汇入了街道的人流,消失在夜色里。
老汉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碗馄饨和几枚铜钱,摇了摇头,收拾起碗筷。
“又一个被赌坊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