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最后一抹残阳被白云城高大的城墙吞噬,天空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靛蓝色。
西海通客栈的后院,伙计们开始掌灯。
林七安的身影,像一缕无声的青烟,从后墙翻入,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沿着廊柱与屋檐的阴影,几个起落,便回到了自己二楼的客房窗外。
窗户的插销上,夹着一根他出门前留下的头发丝。
发丝完好。
他从怀中取出细长的铁丝,探入锁孔,轻轻一拨。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林七安推窗而入,反手关窗落锁,动作行云流水。
房间里,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桌上的茶杯,杯口朝下。床角的地面上,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香灰。
没有人进来过。
林七安走到桌前,坐下。
"先清点下东西。。。"
林七安喃喃自语。
他将从铁匠铺取回的那个黑色金属护腕,放在桌上。
护腕入手沉重,表面是粗糙的磨砂质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充满了杨锻山那种简单粗暴的风格。
接着,林七安解下背后的长条,一层层剥开厚实的麻布。
通体漆黑的“墨影”剑,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
然后是那截用布条包裹的“陨星”剑胚。
最后,是几个小巧的瓷瓶。
疗伤的,解毒的,还有一瓶能在关键时刻补充内气的青元丹。
桌面上,摆满了林七安此次行动的全部家当。
林七安倒了一杯凉水,小口慢饮,让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彻底平复下来。
他拿起一块柔软的鹿皮,开始擦拭“墨影”的剑身。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柄来自老孙的赠礼,将是他今夜的战友。
擦拭完长剑,林七安将那只名为“逐风翎”的护腕,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护腕内侧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凉意。
他抬起手,拇指在护腕内侧一个微小的凸起上,轻轻拂过。
没有按下。
他又试了一次。
再试一次。
林七安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再到化为本能。
他要确保,在需要它的那一刻,这个动作会像呼吸一样自然,不会有一息的迟疑。
做完这一切,林七安拿起那截沉重的“陨星”剑胚。
他解开布条,露出剑胚那暗沉的,带着细微裂纹的表面。
林七安没有犹豫,用坚韧的布条,将这截分量惊人的剑胚,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在了自己的右前臂上。
布条勒进皮肉,一股沉甸甸的坠胀感,从右臂传来。
他试着挥了挥手臂。
空气中,响起一声沉闷的破风声。
林七安检查了怀中的丹药,将它们调整到最方便取用的位置。
林七安闭上眼睛。
回忆苏轻语给的地图中烟雨楼三楼的布局,每一根柱子,每一扇窗户,甚至哪块地板走上去可能会发出声响,都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还有他自己勘定的三条逃生路线。
穿过王家后巷,翻墙进入西市。
从秦淮河的桥下游过去,混入漕运码头的贫民窟。
或者,首接冲向东门,利用苏轻语备下的小船。
每一条路线的细节,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可以藏身的阴影,都被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首至再无任何滞涩。
当窗外响起第一声更夫的梆子声时,林七安将地图和所有装备,重新收好。
夜,深了。
他没有点灯,进食。
刺客在行动前,要保持空腹,这能让身体的反应,达到最灵敏的状态。
林七安盘膝坐在床上。
《龟息诀》心法,缓缓运转。
他的呼吸,从悠长,变得微弱,最后几不可闻。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王平,八品中期,怒涛诀,护身宝兵金丝羽衣。」
「灰衣护卫,八品圆满,威胁最大,必须引开。」
「苏轻语,动机可信,但不可全信。她给的路线,是最后的选择。」
「银狐,阎罗殿监考人,潜在的威胁,一个时辰内必须脱身。」
「王家,天罗地网。」
「十息,一击,远遁。」
所有情报,所有计划,所有可能的变数,在他心头一一流过。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
“咚,咚咚”
“亥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和喊声,遥遥传来。
床上。
那具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体,眼睛,缓缓睁开。
林七安起身下床。
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套早己备好的,能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紧身夜行衣。
将“墨影”剑负于身后,用黑布缠好。
左手戴上“逐风翎”,用袖口遮盖。
右臂上,缠着“陨星”剑胚。
怀里,是丹药。
一切,准备就绪。
林七安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王平啊王平。你的死期到了。”
一股带着水汽的夜风,吹了进来,撩动他额前的黑发。
窗外,是白云城沉睡的万家灯火,和无边无际的夜色。
林七安身体微躬,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从二楼的窗户跃出。
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落入下方巷子的阴影里。
夜色,将他彻底吞没。